這時候,丁秀又從屋裡走出來,看到女兒趴在院頭跟沈淮說話,責怪地說道:“蓉蓉,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沈縣長這麼忙,你還硬湊過去盡打岔?”
“沈大哥都沒有煩我?”羅蓉嘟起嘴,回頭跟她媽說道。
“喊個人也沒有分寸,你這個孩子也真是的。”丁秀走近過來,跟沈淮道歉道,“平時我也沒有時間管教這孩子,任起性來沒大沒小的,都不讓人說兩句,打攪沈縣長您工作了。”
“沒什麼,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有個人打打岔,也挺不錯的。”沈淮笑道。
沈淮態度溫和,丁秀卻不這麼想,她這些年受到太多的男人糾纏,也爲此吃了不少苦頭,人近中年,生活也是一團糟,她也知道自己女兒年紀雖小,但長成這樣子已經引得一些人的覬覦——新縣長再怎麼神秘,那也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沒有不吃腥的,丁秀就怕女兒跟新縣長走得太近,最後連骨頭渣都給吃得不剩,跟自己一樣落成現在生活混亂的境遇。
只是,丁秀也不敢將戒備心表現的太明顯,一個朱鵬就把她家折騰成這樣子,這個叫朱鵬看了如老鼠畏貓似的新縣長,誰知道他手裡的能量有多大?
不過朱鵬剛纔站在門外所說的話,也在丁秀心裡反覆。
在那些多覬覦她的男人裡,朱鵬確實不是最過分的,而之後的折騰也是有緣故的——丁秀看了沈淮一眼,心想朱鵬剛纔在門外哀求的口吻,心裡想:難道在醫院那次給這個新縣長留下不好的印象,對朱鵬未來的影響真有那麼大?
沈淮見丁秀站在院牆那頭,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嗯,丁主任,你有什麼事要說?”
丁秀見女兒縮回頭來吐舌頭,心知大概是剛纔的談話中叫沈淮知道她家的一些情況,心裡想,她一個小小的鎮婦聯副主任,在堂堂的縣長面前,算哪門子主任啊?
不過沈淮以職務相稱,倒是很快的界定了彼此的距離,丁秀遲疑了一下,說道:“朱鎮長似乎還站在門外沒有走。”
沈淮眉頭微蹙的看了丁秀一眼,他抿起嘴想了一會兒,終究是起身穿過客廳,走到玄關口,打開房門,看着站在樓梯洞裡的朱鵬。
沈淮此前都沒有跟朱鵬單獨打過什麼交道,畢竟城關鎮一塊的工作由葛逸飛跟趙天明分管,沒有緊急的情況發生,他無需要過問題;更多的是在一些會議場合與朱鵬有些接觸,會偶爾問一些城關鎮的情況,但這些接觸都是蜻蜓點水,沒有什麼深度,他對朱鵬這個人,自然也談不上什麼瞭解。
官場就是如此,很多人眼睛只盯着上面,沈淮還算剋制的,但也沒有辦法將全縣兩三百個鄉科級幹部的脾氣都摸透。
此時的朱鵬,有如喪家之犬,在看到沈淮打開房門之後,眼睛都露出些意外的喜色。
沈淮岔腰站在門口,問道:“朱鎮長倒是堅持不懈啊。城關鎮的事務,是葛常委跟趙副縣長分管的,要不是什麼緊急事情,你找我直接彙報,好像有些不合適啊?”
朱鵬也有自知那晚在醫院裡給沈淮留下的印象很惡劣,沈淮雖然一副冷冰冰的口吻,但至少比剛纔連房門都不打開、直接趕他走要叫他看到更多的希望。
朱鵬也不清楚丁秀給沈淮怎麼說的,也不清楚他這時候該不該去解釋這些年來跟羅戴民、丁秀的恩怨,他眼睛往客廳裡瞄,意思還是想進屋“彙報工作”,這樣能叫他稍從容些,但又不確定沈淮的心思,進退之間顯得很猶豫。
“你進來說話吧。”沈淮往屋裡走,他既然決定給朱鵬一個機會,就不會介意讓朱鵬跟他到院子裡坐着說話。
大概是丁秀知道避嫌,這會兒拉女兒進屋去了,隔壁院子時就剩下一張空竹榻擺在那裡——沈淮也不問朱鵬要喝什麼,讓他先到院子裡住,他拿水壺沏了一杯嵛山茶端出來,看到朱鵬眼睛往桌上的文件上瞅。
這些文件都是霞浦縣舊城改造的規劃設計方案,城關鎮也有參與,目前邀請三家設計單位,但最終的方案還沒有定,沈淮希望前期能把各項工作做得更細緻些。
看着沈淮端茶過來,朱鵬誠惶誠恐地擡起屁股過來接茶杯。
沈淮坐到椅子上,朱鵬將茶杯放在桌角上,也沒敢坐實,虛着半片屁股,身子往前傾,說道:“還是前幾天在醫院裡,才知道沈縣長你也住咱們小區裡。一直想着上門拜訪沈縣長您,又怕沈縣長您日理萬機,打擾到沈縣長您休息?”
朱鵬穩定心頭不安的情緒,琢磨着把話頭打開來。
“哦,我此前也不知道朱鎮長你住這邊;朱鎮長,你家住哪棟?”既然放人進院子,沈淮也就不再板着臉說話。
城關鎮黨委葛逸飛,同時也是縣委常委,他是知道沈淮住這邊的,畢竟常委之間的聯絡方式及地址,都是要互相通告,一出現什麼狀況,能隨時聯絡上。
至於之前葛逸飛沒有跟朱鵬提及他的新住處,還是說葛逸飛跟朱鵬有提過,但朱鵬此前剋制着沒有過來登門,沈淮也不甚關心。
“27棟,南門進來往拐到角邊上那棟。”朱鵬說道。
城南小區作爲城關鎮牽頭建設的集資房小區,縣裡很多機關、企業員工都有參與,總共建有三十多棟樓,放在大城市不算什麼,但放在舊城人口才五六萬的霞浦縣,就要算一個超大社區。沈淮習慣走小東門進出,確實跟沒有機會跟朱鵬碰上。
聽朱鵬說他家住27棟,沈淮就覺得有些奇怪,問道:“城南小區集資搞一期建設時,你好像是在城關鎮當常務副鎮長負責這個工程——怎麼,27棟,好像是三期的?”
在沈淮之前,霞浦的經濟發展只能說是穩健,壓根不可能有什麼項目跟新浦鋼鐵、新浦煉化及臨港新城比,但在不多的幾個有亮點的建設項目裡,城南集資房社會,要算一個。
聽沈淮這麼說,朱鵬也知道沈淮之前對他是有注意的,但沈淮的這個問題,他也覺得不好回答,細思覺得沈淮在這個問題背後隱藏對他更多的探究,他要是稍不注意,可能最後那點希望就會湮滅。
“當時考慮縣城應該往南發展,在城南開發區跟舊城區之間,留下大約有八九平方公里的空地,搞集資房,也是考慮給城南開發區搞配套,拉人氣,是陳兵市長在霞浦縣裡提議推動的,城關鎮只是牽頭做些執行工作。”朱鵬心知有些情況,沈淮心裡是清楚的,但他不想給沈淮造成貪功,甚至貪陳副市長功勞的壞印象,還是多費了些口舌頭,將這些來由解釋了一遍,“當時葛書記剛剛當書記,手裡頭的工作很多,而當時的黨委副書記、鎮長,也是現在的縣政協副主任祝成得了甲肝,需要靜養,工程建設缺個跑腿的,陳兵市長便叫我站起來試一試。不過,一期還沒有建成,我就給調往岔橋當鎮長了,中間隔了四年,一直到前年,才調回城關鎮,所以也是前年底才住進來。”
沈淮點點頭,知道哪裡出問題了。
九二年時,城南集資房社區在霞浦縣絕對要算重點工程,一般情況下,不會更換工程負責人——在這個當兒,朱鵬給調離城關鎮,但在官場並沒有受到嚴重打壓,說明當時他離開,是有些其他因素的。
這個可能涉及到個人的往事,沈淮猶豫着是直接問朱鵬呢,還是說等到明天問杜建。
朱鵬似乎倒是看明白沈淮的猶豫,說道:“九二年的時候,我前妻跟我辦離婚,影響很不好。葛書記當時就覺得我不適宜繼續留在城關鎮,也是出乎關心愛護,跟縣委建議我去岔橋鎮工作。”
沈淮手支着下巴,不說話的看着朱鵬:九二年的時候,朱鵬才三十二三歲,當時他就是城關鎮常務副鎮長,在同齡人裡絕對算得年輕有爲,他前妻跟他鬧離婚,顯然背後是有很大的曲折。
朱鵬把話說到這份上,不把這背後的曲折說出來,那今天晚上的談話就沒有什麼意義——沈淮耐心地等着他往下說。
朱鵬也將寶押在最後這一出上,不敢放肆的跟沈淮對視,說道:“我離婚這件事,也跟我與羅戴民的個人恩怨有關,這也是我今天過來要跟沈縣長您反省的。當時,羅戴民是鎮上的助理,丁秀是下面居委會的婦女主任,我當時還兼着計生委的工作,在工作上跟丁秀有些接觸,外面也因此有些不那麼好的傳言。也不知道羅戴民是喝了酒之後受人挑唆的緣故,跑到當時我的辦公室裡,大鬧了一場。後來,我把我的婚姻、工作調動,都狹窄的歸結到羅戴民的頭上,一直對此懷恨在心;再調回到城關鎮,就自私的利用手裡的職權,對羅戴民進行打擊報復,失去作爲一名黨員的基本原則跟人格。沈縣長您叫人認識到這些錯誤,這些天,我想到這些事,想到自己的狹窄胸懷,就覺得愧疚難當,對不住縣裡跟沈縣長您對我的信任,我……”
朱鵬說到最後的聲音如哽,沈淮也只當他是在演戲,但不過他所說的一些事還是合乎邏輯的:羅戴民生性懦弱,酒後卻又是鬧事的性子;朱鵬當時那麼年輕,就有望擔任城關鎮鎮長,惹人忌恨也是正常——而忌恨朱鵬的人,暗中拿男女之事挑唆羅戴民出來惹事,以此將朱鵬從城關鎮逼走,鬧得朱鵬家庭破散,都是合乎邏輯的。
當然了,具體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沈淮還要找人覈實一下。
沈淮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無意間發現丁秀就貼在隔壁屋的窗前聽着這邊的一切。
丁秀跟只嚇着的貓似的躲開,沈淮又回頭看了朱鵬一眼,心想朱鵬當年跟丁秀,未必真就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