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讓四安鎮黨委書記沙建國陪同,沈淮帶着王衛成,直接坐車過南圩大橋,前往孫興同的老家。
孫興同的老家很好認,就在馬路邊上,是一棟兩層貼白瓷磚、帶院子的小樓,頗爲氣派。
孫興同作爲國家幹部,在農村早就沒有了宅基地,這棟小樓是孫興同開紡織廠的弟弟孫興貴所建;孫興同的父母也跟小兒住在一起,孫興同要是回老家的話,就是回他弟弟家。
眼見着前面就是孫興同弟弟家,王衛成在車裡又接着撥打孫興同的手機,電話那頭“嘟嘟”的空響了好一陣子,王衛成也是無奈地苦笑,跟沈淮說道:“還是不接電話。”
沈淮讓司機將車停在路口,王衛成也甚是疑惑:孫興同就在四安鎮,也知道他們到了四安鎮,但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接這邊的電話,避而不見,他們下車直接去敲門,合適嗎?
王衛成往孫興同他弟弟家看去,院門緊閉,但院子裡亮着燈,院子裡養着兩隻將有半人高的狼狗,看着院前有車子停下來,就撲到鐵門上衝這邊狂吠。
沈淮下車來,挨着車門而站,在夜色點了一根菸,看着院內燈火通明,小樓底層是玻璃門,能看到有個中年婦女跟小孩子在堂屋裡往外走,看不到孫興同跟秦丙奎,但院子裡停着兩輛車,其中一輛老吉普,正是西社鄉配的公車。
沈淮跟孫興同接觸不多,但知道秦丙奎是根硬骨頭,去年爲了船廠能順利改制,沈淮不得以借船廠工人圍聚一事,將徐福林與秦丙奎一起牽涉進來——陶繼興當時對秦丙奎還是抱以同情,想他進縣總工會擔個副主席到退休,未曾想秦丙奎壓根不領情,寧可給開除公職,也不跟縣裡退一下。
沈淮早就知道秦丙奎是個定時炸彈,對今天秦丙奎跟孫興同站在一起來,去做沙建國的工作,他也不覺得奇怪——是定時炸彈,要麼拆掉,不然總有一天會炸開來。
王衛成與司機下車來,問道:“我過去喊門?”
沈淮搖了搖頭,說道:“陪我抽根菸,他們要還不出來,就算了。”將煙跟火機丟車頭上,讓王衛成與司機小馬自取。
“秦廠長怎麼這麼糊塗?”王衛成猶是不解,悶着聲音說道,“霞浦縣這一年來的快速發展,還能叫他認不清楚事實嗎?船廠誠然還是有一批職工下崗,但即使不能自主擇業的,縣裡也給基本生活、醫療保障,沒有說就丟下不管,還要怎麼樣?”
“遇到這種認死理的,也沒有辦法。”沈淮攤攤手說道。
對此,王衛成也是嘆氣,又擔憂地說道:“不過,要僅僅是徐福林在背後串掇孫興同,問題還不是很大;秦廠長涉及進來,問題可能要麻煩些啊?”
沈淮點點頭,這些年來徐福林在縣裡的地位,一直都比秦丙奎要高一截,但沒少幹齷齪事,什麼德行,什麼誠信,大家都看在眼底,他一旦不再擔任副縣長的職務,影響力就非常有限。
秦丙奎就不同了。
過去二三十年,地方上主要的國營廠,歷來都是黨政成員的主要輸出地之一。昭浦造船廠雖然在改制、給恆洋合併之前經營就陷入困境,但不能否認其在霞浦經濟發展歷史裡的地位。這跟市鋼廠在東華的地位,是一致的。
雖然秦丙奎倔強得叫沈淮恨得牙癢癢的,卻又不得不承認,他是跟徐福林完全不一樣的官員。就連現在王衛成都還對秦丙奎抱有同情心、深感惋惜,便可知秦丙奎的影響力,實際是徐福林所不能比的。
現在秦丙奎在背後幫着孫興同搞串聯,那真就有可能給他們拉走一批票去。
要不是今天趕巧來四安鎮,四安鎮黨委沙建國會主動跟縣裡彙報秦丙奎、孫興同暗中跟他接觸的事情?
院中的狼狗在叫吠,也許是孫興同不敢真把沈淮摞在外面,過了一會兒就見小樓裡有人走到院門口,拉住鎖兩條狼狗的鏈子,問道:“外面誰啊?”
“這邊是孫興貴家吧?”王衛成跟院子裡的中年男子招呼道。
“我就是,你們找誰?”孫興貴隔着鐵門問道。
“我們是從縣裡過來的,經過這邊,聽說西社鄉的孫書記在老家,就順路過來拜訪一下。”王衛成問道,“孫書記還在不在這邊?”
“在的,在的。”孫興貴在院子裡答應道,打開院門上頭的大燈,照亮院前的小路,一邊將狼狗鎖到旁邊的柱子上去,一邊吩咐在廊檐下張望的婆娘,說道,“你去後面院子喊興同大哥,縣裡有人找他。”
香菸在夜色明滅,沈淮看着孫興同與秦丙奎從後面穿過帶玻璃門的堂屋往這邊走過來。
孫興同疾步走出鐵門,就熱情地打招呼:“沈縣長您怎麼在四安啊?今天巧了咧,我難得回老家休息兩天,半路上遇到老秦廠長,拉他過來喝酒,沒想到沈縣長您也在四安。”
王衛成心裡輕嘆一聲,沒想到孫興同、秦丙奎竟然到這時候還幼稚的認爲沙建國在見到沈淮之後,會繼續幫他們隱瞞串聯的事情。
沈淮將菸蒂彈落,看着孫興同以及站在院子裡的秦丙奎,直接點破道:“四安的沙建國,說你們在這裡,我正好經過,就過來找你談一談。”
孫興同擠出來的笑僵在臉上,彷彿叫一記重拳給打在胸口,叫他半天沒能喘過氣來,他當真是沒有想到沙建國已經將他們賣了一乾二淨。
孫興同到底還是知道什麼叫組織紀律。
他們在背後搞小動作,只要沒有直接的把柄給抓住,縣裡也拿他們奈何不得,倘若沙建國直接向縣裡反應他們搞串聯,問題就要比他們所想象的嚴重得多。
不理會老臉青一陣白一陣的孫興同,沈淮看向站在院子裡的秦丙奎,說道:“秦廠長,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也聽說你對縣裡的工作有些意見。我一直找你,想聽你當面跟我反映。趁着今天的機會,縣政府工作上有所不足的地方,我想聽聽秦廠長你的批評。”
“批評談不上。”秦丙奎從院子裡走出來,神態倒比孫興同鎮定,說道,“沈縣長你都把我開除公職了,我也沒資格跟你提什麼批評意見。”
“秦廠長,你是一名的老黨員,我也是一名黨員,大家都是黨員,地位是平等的,我想聽聽你的批評意見,真的就很困難嗎?”沈淮問道。
“我是工人階級先鋒隊的黨員,爲工人階級守家業;你把工人階級的家當賣了乾淨,我不覺得我們所在的是一個黨。再說,我們黨裡,也沒有誰有包養情人、玩女人的臭毛病!”秦丙奎擲地有聲地說道。
聽秦丙奎直接揭沈淮的傷疤,王衛成就暗感要糟糕,看向沈淮,見他的臉果真是氣得青筋直跳。
孫興同沒想到秦丙奎臭脾氣上來,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也嚇得面容失色。
沈淮當真是氣得一佛昇天,揭傷疤倒也罷了,秦丙奎話裡帶有威脅叫他心驚,把心裡最後那點對秦丙奎的同情也丟棄掉,竭力保持語調平靜,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說道:“秦廠長,你指責我生活腐化,不管有無,我都應該虛心接受監督跟批評。黨的幹部必須接到黨員的監督跟批評,也是黨最重要的民主原則。我接下來要去參加一個商務活動,對方選的地點就是聲色之地。秦廠長方便的話,我想請秦廠長監督一下我的意志能不能經受住腐化的考驗。”
王衛成也完全不知道沈淮要帶秦丙奎去哪裡,但聽沈淮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些話,也知道沈淮接下來要處置秦丙奎,絕對不會再有一點手軟。
“好,沈縣長能夠虛心接受批評、監督,我斷沒有退縮的道理。”秦丙奎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沈淮能把他吃了。
孫興同欲言又止。
沈淮盯着孫興同,說道:“人大選擇的工作,一直都是陶書記分管,輪不到我跟你談話。不過,我作爲人大代表的一員,我瞭解到孫書記你對後天的選擇有自己的看法跟主張。如果,孫書記你堅持自己的主張,我作爲人大代表的一員,支持孫書記你參加副縣長的競選。你能把戴泉選下去,也說明我們黨的民主工作,又往前進了一步。”
給孫興同丟下這些話,沈淮就拉開車門,坐進低頭,跟王衛成、司機小馬,說道:“走,送我跟秦廠長去王朝俱樂部談工作。”
王衛成跟司機小馬都不知道沈淮帶秦丙奎去王朝俱樂部做什麼,但看沈淮的臉繃得難看,也不多嘴問什麼,掉轉車頭,就直接奔市裡而去。
十一二公里的夜路也用不了多少時間,車子在燈火輝煌的王朝俱樂部停下來。
沈淮的專車雖然只是普通的桑塔納,懸掛的卻是霞浦縣二號車牌——王朝俱樂部大門內的門童對車牌是門清,看到有重量級的客人上門,立馬有兩人迎出來幫着開車門。
沈淮走進大廳纔回頭看向沉默跟塊石頭似的秦丙奎,說道:“秦廠長大概從來都沒有涉足這種風化場所吧?”
“但凡有一點黨性的,都不會走進來。”秦丙奎硬邦邦地說道。
沈淮冷笑一下,看着媽咪模樣的一個美豔女人迎過來,直接問道:“瑩瑩小姐在不在?”
“瑩瑩在包廂裡陪客人,今天不方便。”
“你喊她出來,我就想見一見她。”沈淮說道。
媽咪打量沈淮他們兩眼,哪怕是底下區縣的大佬,也不是她們能得罪的,只得進包廂去喊人。
片刻之後,左手過道的有個女孩子頭探出包廂,滴溜溜地眼睛在沈淮、王衛成等臉掃過,待看到秦丙奎,頓時間花容失色,轉頭就鑽進包廂裡去。
王衛成疑惑地看秦丙奎一眼,但見秦丙奎眼睛瞪得要爆出來,大喝一聲:“秦瑾,你怎麼在這裡?”將擋路的媽咪一把推了個狗吃屎,朝那邊包廂踹門就衝了進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