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度擡起頭的時候,阿蓁看到他眼底,竟是瀕臨死亡一般的痛苦,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有這樣痛苦的眼神,彷彿,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都對他失去了吸引力,他心中已經沒有半點的希望了。
同樣的眼神,她在獨孤平眼中看過,但是,獨孤平並沒有他這般悽愴。
阿蓁的心,有些微微疼痛,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心,她的心已經沉淪了。
她必須要承認,她真的愛冷君陽,但是他們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忽然地,很想哭,他說過,他們不會成爲旌德皇后與皇帝那樣,他們會一直相愛。
但是,原來話說得很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的難。
皇帝的嘴角,溢出了鮮血,最近他總是吐血,只要想起旌德皇后,他思緒難舒,血氣翻涌,心臟本就因爲腎臟不好而有所損傷,再加上肝氣鬱結難紓,心氣受損,咳嗽加重,便時而咯血。
阿蓁看着他這個樣子,知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每日的藥方分量加重,皇帝開始有些受不住,虛弱了許多。
下了猛藥之後,阿蓁再加固本培元的藥,連續服了幾日,虛弱之後進補,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臘月二十這一日,他便開始說胡話,看到許多幻覺。
而在長達十日這個過程轉變當中,他都沒有精力管理朝政,因之前下旨讓太子監國,如今太子還真的名正言順的地行使監國之權。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李元子對皇帝的病情表示了擔憂,他曾私下找過阿蓁,說之前情況是有所好轉的,但是這些日用藥確實是過猛了,而且不適宜在這個時候大補。
阿蓁讓他放心,一個月之後,皇上的身體會大有好轉。
李元子雖然還是不放心,但是,他太相信阿蓁的醫術,也覺得阿蓁之前所言有道理,畢竟,獨孤蓁接手治療皇上,大不敬地說一句,是死馬當活馬醫,採取非常手段,也是很有必要的。
李元子這邊沒有意見,平天銘自然更是沒有意見的,他相信自己的師父,所以,在治療的日誌上,他都是用略有好轉來形容。
臘月二十一,阿蓁決定施行青冥上咒。
此事,她讓冷逍陽轉告冷君陽,問他來不來。
冷逍陽轉告之後,冷君陽表示對前塵往事沒有興趣,不願意參與。
冷逍陽很生氣,執着他的領子怒罵:“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就不想解開母后的心結嗎?”
冷君陽輕輕地掙脫他的手,冷漠一笑,“前塵往事,有什麼好知道呢?”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就走。
冷逍陽看着他的背影,氣得臉色發青,他握住拳頭,心頭有難受的感覺,一直希望他變得強硬起來,但是,當他如今真的強硬起來了,他卻覺得他很陌生的。
“殿下!”蘇青默然走過來,喚了一聲。
冷逍陽盯着他,“他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蘇青望着他,“殿下不是一直都希望
這樣嗎?太子殿下是沒有辦法的,他只能這樣做。”
冷逍陽眼底的光芒逐漸黯淡了下來,是的,他一直希望他這樣,甚至開始知道他喜歡獨孤蓁,他故意接近獨孤蓁,甚至在賜婚上,他也動了手腳,他希望一連串的挫敗打擊,能讓他強硬起來,不再受壓,希望他能明白,他唯有坐在龍椅之上,纔可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只是,後來他也確實不忍心,所以,承諾了獨孤蓁,如果她救出母后,他們的婚事取消,看到他那段時間臉上的笑容,他動搖過,真的動搖過。
只是,當他忽然來告訴他,他其實一直都志在帝位,甚至爲了帝位,他可以丟棄獨孤蓁而娶淮國公主,就因爲淮國公主能夠給他足夠的兵力與昏君對抗。
聽了這些話,他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你一直都希望他變得強大,但是也希望他不要變得狠心,只是,哪裡有這樣兩全其美的?若要強大,必須要狠心,要撇下很多東西,如果沒有淮國的支持,單靠火令軍,壓根不堪一擊,你以爲,殿下丟下粵南縣主,他的心會好受嗎?他不好受,他連續幾夜都睡不着,可他必須取捨。”
蘇青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有些深沉,“因爲,殿下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冷逍陽沉默無語,長長地嘆氣,然後離開東宮。
冷君陽站在殿中窗口看着槐樹的黃葉子,眼底有一抹火紅流過,熟悉的痛感又襲了上來。
自從從三途河回來,他清醒之後,每日總有一段時間,是會疼痛得無法忍受。
身體裡,有一股力量衝擊着他,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壓不住這一股力量,事實上,他的改變,他自己也能感受到,但是,他沒有辦法控制,他的心變得很冷,很冷。
所有門窗關閉,他盤腿坐在牀上,眼底的火紅越發濃烈,眼前似乎縈繞着許多人,每個人都在衝他獰笑,撕咬,痛楚幾乎要把他吞噬。
這種痛楚,已經慢慢習慣,不會那麼難以忍受了。
青冥上咒晚上亥時施行。
亥時,阿蓁以皇上病情反覆爲由,只留下沈路和春意在殿中,然後親自觀察皇帝的病情。
冷逍陽亥時前如約而至,殿外沒有人攔阻,因爲,冷逍陽是唯一一個可以不經過通傳自由出入正霄宮的人。
焚香,彈琴,安魂咒。
安魂咒響起,皇帝已經陷入了沉睡。
事實上,他這兩日都一直在沉睡,只是許多夢,阿蓁燃燒了大把大把的薰香,讓他入夢,讓他的夢境驚悸。
阿蓁沒有隱瞞沈路和春意,因爲,這件事情需要他們二人的配合。
青冥上咒,最起碼要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每一天亥時開始施行咒語,不許任何入殿打擾驚醒皇帝的夢。因爲青冥上咒是要用皇帝的夢境做引,帶他們走回去那一段歲月。
他們要靈魂出竅,不能以實體進入那段往事裡,因爲一旦身體跟着去,便有可能改變已經註定的事實。
阿蓁問春意要了旌德皇后的生
辰八字,然後對應她生平的事情,用皇帝的夢境爲引,帶他們回到皇后十六歲與他初遇那一年。
阿蓁盤腿坐在七色錦緞上,冷逍陽坐在她的對面。
阿蓁捏決,手中託着兩朵蓮花,蓮花放出昏黃的光芒,光芒慢慢地變得耀眼,直到形成兩個巨大的光圈,把兩人的身子包裹期間。
因之前已經跟沈路和春意交代過重要事宜,所以兩人此刻見到此等異象,也沒有表現得太過詫異。
光圈完全籠罩了兩人,靈魂漸漸出竅,兩朵蓮花的光芒交織,形成一個瑰麗七色的漩渦。
漩渦有一道色彩,來自皇帝的眉心。
兩人牽着手,踏入漩渦裡。
那是一條類似時光隧道般的通道,五光十色,靚麗耀眼。
眼前飛閃過許多色彩,都是一閃而過,甚至沒能看清楚是什麼顏色。
“我們要去哪一年?”冷逍陽問阿蓁。
“你母后十六歲那年,在淮國。”
“但是,那一年,母后還沒認識父皇,還沒嫁過來。”冷逍陽說。
阿蓁解釋道:“無妨的,夢境只是一個引,能帶我們進入那個時代。”
“也就是說,他不曾經歷參與的事情,我們都能看到?”冷逍陽問道。
“是的。”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小小狹窄的出口,出口有光芒,光芒灼人,讓兩人縱然在五光十色的通道里,都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身後有一股力量推動他們,然後身子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跌在了地上。
落地之後,並沒有痛楚的感覺,只是,明媚的陽光灼人,讓他們都幾乎睜不開眼睛。
耳邊聽得清朗的聲音,似乎帶着幾分調笑的意味,“摔着了嗎?”
冷逍陽下意識地搖頭,“沒事!”
“好了,是我的錯了,好嗎?”
那聲音繼續傳來,彷彿就在耳邊。
冷逍陽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少女坐在地上,身穿緋色裙子,明眸皓齒,梳着雙丸髻,面容白皙晶瑩,五官精緻,她如今嘟着小嘴,眼底有淚光流動。
“肯定是你的錯!”少女的淚水越發盈了,別過臉生氣地道。
“好,哥哥揹你下山可好?”說話的是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青年,他身姿頎長,面容俊美陽剛,皮膚略有些黝黑,看上去很健康。
他如今正俯下身子,嘴角含了一抹寵溺的笑,看着少女。
少女擡起頭,眼裡的淚水陡然就收住了,她俏麗調皮一笑,兩個酒窩在嘴邊綻開,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你說的,可不要半途又丟下我!”少女像壁虎那樣爬上他的背,然後想八爪魚一般纏着他,咯咯咯的笑聲在風中傳出去好遠好遠。
“母后?”冷逍陽有半響回不過神來,母后年少的時候,竟是如此俏麗明豔。
記憶中的母后,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似乎不曾見她怎麼笑過,他一直以爲,母后是不會笑的,但是,原來她成是那麼愛笑嬌俏的一個小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