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華帝等人逛着逛着還沒回客棧,遠遠地就看見老頭捂着心口往前奔,他跟崔如安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老頭可能也是沒轍了,竟然朝他們這裡走,到了宣華帝眼前,白眼一翻,沒來得及說話,便倒了下去。
到底是年紀大了,那一腳捱得可不輕。宣華帝雖然不着調,卻也不是冷酷無情之人,當下命龔琪把人扛到附近的醫館去給看看。
大夫把了脈,說是問題不大,只是捱了一記窩心腳又受驚過度,再加上上了年紀容易激動,背了口氣過去,推點藥酒不岔氣就行。
“奇怪,那女子呢。”如詩嘀咕了一句。“看這兩人雖然吵鬧不休,卻是有情義的,怎地才這麼久,那女子沒了,老頭就受傷了?”
“踹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心口一腳,不知什麼人才幹得出來。”福公公也暗暗鄙視了一番。
“想知道,就只能等這老頭醒了。”龔琪往門框上一倚,身爲暗衛,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好奇心。主子吩咐什麼就做什麼,所以他對老頭跟那女子的故事興趣並不大,狀似百無聊賴地聽着,其實警覺度非常高。
一切靠近了兩個主子的人都要小心謹慎對待,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刺客。謹慎點總是好的,否則一旦粗心馬虎,釀成大禍,他怕是把全家的腦袋都賠上去也不夠看。
崔如安和宣華帝坐着等,崔如安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沉思,宣華帝不時地偷看她一眼,覺得今天很奇怪,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以前他看到崔皇后可沒有這樣。難道是昨天晚上太那啥了,今天就……後遺症?
但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些啥啊,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要不是早上身體的記憶告訴他,他真的要以爲他跟崔皇后之間還是相敬如冰的樣子。照目前這節奏看起來,他跟崔皇后雖然不能說是和睦友好,但也不再是針鋒相對了。
宣華帝不想承認自己心中充滿竊喜。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現在看崔皇后是越看越好看呢……她低頭思考的樣子很美,側臉的弧度很美,就連眼睫毛眨動的頻率都美得讓他快要不能呼吸。趁着沒人注意,宣華帝悄悄按住心口,深呼吸,冷靜,挺住,你不是這樣膚淺的皇帝,那麼多美人喜歡誰不好,竟然喜歡崔皇后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
嗯……她穿男裝都這麼好看,剛纔賣身葬父那會兒,他是不是直接摟了她過來宣告這是自己夫人?怪不得許多百姓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他還以爲是被崔皇后的美貌驚呆了,搞了半天是被他明目張膽地抱着個男人說是自己夫人嚇到。宣華帝的想法天馬行空,直到老頭呻|吟了幾聲,慢慢睜開眼睛。
他一睜眼看見宣華帝等人,嚇了一跳,立刻從牀上跳下來,原以爲他是要跑,誰知道他卻撲通一聲給宣華帝跪下了:“這位老爺!求你幫忙救救我閨女吧!”
“那是你閨女麼。”龔琪說。
“那就算不是,我倆也相依爲命好幾年了,這丫頭看着牙尖嘴利,其實最是心軟好說話,我老頭子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看她吃牢飯啊!“老頭說着說着竟要哭了,看得出來他和那女子感情是真不錯,畢竟人在江湖,四處飄零還有個同伴,不管怎麼說,都是值得珍惜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慢慢說。”崔如安柔聲勸慰。“老人家不必着急,你且說來,我家老爺自然會爲你討個公道。”說完回頭看了宣華帝一眼,“對嗎?”
宣華帝頓時在那如水的目光裡飄飄然起來:“這是自然。”
崔如安點了下頭,又讓如詩去倒杯熱茶給老頭,老頭喝了幾口熱茶,心底的恐慌被壓住,才勉強平靜下來:“我們爺兒倆本來是打算趁着時辰趕緊出城的,快點趕路的話就能早點到下個縣城,說不定還能再做成一筆生意。”說到這裡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個江湖騙子,捂着嘴看了宣華帝等人一眼,見他們並沒有追問,而是認真傾聽,這才繼續道,“誰知道在城門口,那些官兵攔住阿喜不讓走,但卻不攔我,我出了城,阿喜就在後頭跟他們爭吵,誰知沒說兩句,那幾個官兵不由分說就把阿喜給綁起來帶走了!我原本想追上去討個公道,卻被他們一腳踹的暈暈乎乎,這點兒連命都喪了。”
女子,又是女子。他們到底抓那麼女子想做什麼?崔如安神色逐漸嚴肅起來。“老人家,你暫且先在醫館養傷,阿喜姑娘的事,我們會替你想辦法的。”
“謝謝!謝謝這位公子,謝謝這位公子!”老頭充滿感激地說,“公子跟這位老爺真是般配,站在一起跟對玉人兒似的,小老兒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二位這樣的璧人。”
崔如安跟宣華帝都愣了一下,這才明白老頭還沒看出來崔如安是女子呢。宣華帝悶笑不已,上前攬住崔如安肩膀對老頭道:“說錯了,這是我的妻子,只是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做男子打扮而已。”
“是小老兒眼拙,小老兒眼拙,二位大人有大量,還請莫要見怪。”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老頭又連忙補救。
幾人留了足夠的銀子讓老頭暫時在醫館住下,然後回了客棧,崔如安神色嚴謹:“皇上,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找出這些女子都被帶去了何方。總而言之,看長田縣現在的樣子,估計我們也難以脫身。”
宣華帝點點頭,“如此是要想個法子。”
只是這法子並不好想。
首先長田縣戒備森嚴,尤其是縣衙,幾乎已經圍成了水泄不通,連蒼蠅都飛不進去一個的地步。即使是大內高手龔琪,經過一番查探也是無功而返;其次如今長田縣易進難出,他們連縣太爺的目的是什麼都搞不清楚,更別提是將其問罪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帝后只帶了三個人,萬一被察覺遭到圍剿,他們豈不是要交代在這裡?
又要保證自身安全,又要不暴露身份,還要悄悄地查明真相,真是不容易。
“今天晚上,我與龔琪分頭查探,我再探一次縣衙,龔琪則去監牢,看看那些被關起來的男子,問問他們可否知道些什麼。”
宣華帝愣了一下,“你?”
崔如安皺眉:“龔琪一個人完成不了,我會小心的。”
宣華帝覺得不靠譜,但是他沒敢說不,因爲他擔心自己一旦說了不,崔皇后會看出什麼來。他之前答應沒答應?崔皇后一個弱女子怎麼夜探縣衙?爲什麼他覺得自己滿頭霧水……
很快到了晚上,如詩找出早就準備好的夜行衣,本來準備這個只是順手,根本沒想過會有用,沒想到最後真的用上了……她擔憂地望着崔皇后,道:“夫人,要不還是奴婢去吧,奴婢雖然功夫不高,但也不是三腳貓……”
“不必,你去了會有危險。”崔如安將短匕首藏入小腿,又用簡單的黑布蒙面。這夜行衣很是修身,顯得她格外修長纖細。
龔琪也準備好了,二人趁着夜色從窗戶離去。
宣華帝忍不住跟到窗戶邊,看着兩個人影在屋頂上迅速消失不見。從沒有哪一刻後悔過自己不會功夫,否則也不至於讓一個弱女子置身險境。不過話又說回來……“皇后功夫這麼好,朕怎麼不知道?”
如詩答道:“大少爺幼時學了功夫,回來都會教給娘娘,娘娘天資聰穎,一點就通,九齋先生與奇人異士爲友,娘娘因而受益良多。”
宣華帝這才知曉,頓時心情就複雜起來。心想過去自己真是沒把崔皇后惹到發怒,否則只有她揍自己的份兒吧?想來不免有些羞愧,還有點尷尬,之前自己總是在她面前跳腳,她是不是都在心裡鄙視自己來着?
在靠近縣衙的時候,崔如安與龔琪分頭行動。龔琪轉到去監牢,而崔如安則順着房頂進入縣衙。縣衙內此刻尚且燈火通明,她挨個房屋都看了看,盡皆沒有問題。但她覺得,如果縣太爺抓了這麼多女人,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留下,一種是送走。如果是留下,那她肯定找得到,如果是送走,今日剛抓了新的姑娘,不可能送的這麼快,肯定還留在這裡,還要什麼地方比縣衙更安全更不會被人發現呢?
瞧見幾名打扮奇異的男子進了前廳,崔如安想了想,藉助院子裡一棵大樹躍上房頂,然後輕手輕腳地伏下,單手揭開一塊瓦片,順着縫隙望進去,便看見身着縣令官服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身前是幾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見到這幾個男子,縣令立刻站起身,作揖道:“各位辛苦,主子可有口訊?”
“主子說你做得很好,日後定然重重有賞。”一個黑衣男子如是說,然後問道。“這批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縣令點頭。“只是長田縣怕是不能再繼續了,年齡差不多的女子沒剩下多少,我擔心若是太過分,怕是會被朝廷發現苗頭。”
毫無疑問,他們口中的貨就是指年輕女子了。崔如安覺得很奇怪,所謂的“主子”要這麼多女子做什麼?這個縣令毫無疑問是瞞着朝廷在做事,需要瞞着朝廷,要麼是爲了保住頂上烏紗,要麼是爲了以後更方便行事。
什麼事需要瞞着朝廷?無非就是通敵賣國,謀權篡位。
崔如安的臉色凝重起來。
“好,現在就把貨弄來,趁着夜色我們連夜出城,也不引人注目。”
縣令立刻叫人過來,耳語吩咐了幾句,離得太遠,崔如安聽不大真切,大概就是馬車人還有令牌什麼的。她小心翼翼地壓低身體放慢呼吸,若是今天晚上他們就要把人送走,那就得抓緊時間了。
負責提人的衙役迅速離開,崔如安想了下,還是沒有跟上,仍舊觀察着下面的人,她素來心細,很快便發覺到了不對之處。
又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到縣衙有喊叫之聲,說是有人闖入監牢。崔如安一聽,這並非龔琪敗露行蹤,而是在來縣衙的路上,兩人做好約定,一旦龔琪找到監牢裡的百姓並問完話,便弄出動靜,來一場聲東擊西,藉此機會,崔如安就能潛入縣令書房。對於龔琪的身手她是信任的,畢竟是大內侍衛,又是宣華帝帶在身邊的高手,但仍舊不免擔心。
據她觀察,下面這幾個黑衣男子絕對不是普通人,若是他們一起出去,龔琪能不能逃脫就真要捏把汗了。
崔如安悄悄地把瓦片蓋好,然後跳下房頂,來這裡的時候她路過縣令書房,此刻正是好機會。
書房門口同樣有人把守,崔如安十分纖細,只揭開房頂幾片瓦,便成功潛入進去。龔琪不知道能撐多久,她必須抓緊時間。
她沒有四處亂翻,而是先觀察了下書房的擺設。檀木書桌,用的是端硯湖筆,這縣令是個風雅之人,這樣的人做事沉着冷靜,絕不會衝動行事。所以……她試着將筆筒拆開,果然在下面的盒子中發現了一枚印章。
這筆筒便堂而皇之地擱在書桌之上,任誰也不會知道他竟把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這裡。崔如安想了想,把印章收入懷中,外面看守的衙役已經被調走,她又在花名冊中找到一封書信,同樣藏入懷中,然後順手把準備好的桐油倒到卷宗之上,點了火後迅速離去。
書房着火可比抓賊重要多了,裡頭藏着的重要物品,若是泄露出去,怕是全家性命難保。縣令一聽說書房着火,連忙命人準備滅火。可澆了油的火哪裡是那麼容易撲滅的,等到火苗熄滅,整個書房也就只剩下寥寥幾根木頭與瓦片。
說來也奇怪,書房這麼重要的地方起火,縣衙其他的房子可是一點事兒都沒有。
這邊一起火,龔琪就輕鬆了,兩人在約定地點碰頭,龔琪問道:“娘娘那邊如何?“
“回去再說。”
宣華帝等人正望眼欲穿,忽地聽到窗戶被敲了三下,連忙開窗,正是崔如安與龔琪,兩人都是毫髮無傷。
龔琪先開口道:“回皇上,娘娘,監牢裡除了一些老弱病殘的犯人之外,沒有人。”
“什麼?”
“那些被抓進大牢裡的男子全都不見了,屬下問過了,說是他們被關進來沒幾天,就被套頭帶走了。”
崔如安垂下眼睛沒有說話,過了會兒道:“你們退下吧,本宮有話與皇上講。”
待到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崔如安問宣華帝:“皇上可還記得,數月之前,留宿毓秀宮之時,與臣妾說過什麼?”
宣華帝根本不記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留宿毓秀宮,但是他沒敢表現出來,而是安靜地看着崔皇后。
崔如安道:“當時皇上告訴臣妾,說襄王有謀反之心……”
“什麼?!”
崔如安奇怪地看着他:“皇上怎麼了?這不是您告訴臣妾的嗎?”
宣華帝張口結舌,而後訥訥道:“沒錯,沒錯……朕給忘了,呵、呵呵……“心中卻是無比地波濤洶涌,襄王竟有謀反之心?此事他爲何全然不知?自己告訴崔皇后?這怎麼可能!他並不信任崔家,自然也不信任崔皇后,若是襄王要謀反,他怎麼會跟崔皇后說!
滿腹愁思之時,崔皇后從懷中取出兩樣物品交給他:“這是臣妾在縣令的書房裡找到的,皇上一看便知。”
宣華帝慢慢地接過來,一枚白玉印章,上面龍飛鳳舞地刻着一個字:襄。而另外的一封火漆已被破開的書信,字體也十分熟悉。
襄王有個愛好,就是喜歡白玉刻制的東西,尤其是印章。他甚至以此作爲賞賜,賜給自己的部下們,同時也是襄王身份的象徵。而書信上的內容很簡單,便是命令縣令蒐集年輕女子,每隔半個月會有人來提,除此之外,還許了縣令日後登基,就封他個大官的諾言。
崔如安一直注意着宣華帝的神情,見他眉宇間似是要哭出來,便道:“皇上可是難過了?”
宣華帝說:“很明顯朕沒有。”雖然這麼說,但耳朵卻是耷拉的,他很想懷疑是崔皇后在騙自己,可他又比誰都清楚,崔皇后爲人清高,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事,最重要的是,她換衣服的時候他就在一邊,那會兒是絕對沒有把印章跟書信藏進去的。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從小他便與襄王一起長大,兄弟情深,襄王不喜歡皇宮生活,總是吵着要行走江湖,他作爲皇兄,也從未拒絕過他的請求,宣華帝一直都十分信任這個皇弟,雖然二人同父異母,但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襄王會背叛自己。
他忌憚着崔家的勢力與民心,所以想着將崔家扳倒,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襄王會先一步背叛,只爲了這個皇位。
崔如安看着他把手掌攥成了拳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