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顯幽暗的房間內,段麒麟的眼神深邃且時刻在變幻着。
這足以說明他的內心在進行劇烈的掙扎。
以雙方軍卒的戰鬥力來算,四萬禁軍怕是很難擋得住劉諸溫等人那兩萬多宋國禁軍。
也就是說,留守皇城首先就是個冒險的舉動。甚至連他段麒麟也可能永遠留在這裡,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而擋住宋軍……
大理禁軍怕也免不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唉……”
終究,段麒麟的眼神黯淡下去,輕輕嘆息了聲。
即便他是鬼谷學宮、破軍學宮兩宮中不世出的奇才,此刻也是感覺有些無力。
因爲哪怕他走運覆滅劉諸溫、張紅偉等人率來的這些宋軍,他皇城兵力也必然空虛。到時候,連鎮壓那些部族都做不到。
而誰又敢斷言那些部族不會趁火打劫呢?
他們段氏稱霸大理這麼長的時間,想來那些部族首領也是早早就蠢蠢欲動,想要試試這皇位的滋味了。
段麒麟站起了身子,走出了房間去。
就在這夜,他傳令皇城禁軍統帥,準備率軍前往蜀中。
然後一夜過去。
僅僅在翌日上午時分,段麒麟就率着皇城之內諸多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們,離開大理皇城,沿東北方向往成都府方向去。
人羣紛紛擁擁。
若是加上那些跟在大軍後面的百姓,怕是有超過十萬之衆。
段氏在大理這些年,在皇城內自然還是有些威信的。有不少百姓願意跟着他們離開。
每個皇朝,都絕不缺這樣的百姓。除非是硬生生惹得天怒人怨的那種。
段麒麟和他孃親坐在龍攆之內,旁側有無數禁軍護衛。他時不時地回首向着皇宮看去。
若非萬不得已,他真是捨不得就這樣捨棄大理。
“唉……”
大理太后在旁幽幽嘆息了聲,道:“本宮在皇宮之內生活二十餘年了,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要離開。”
段麒麟在旁邊露出些微愧疚之色,“孩兒無能,請母親恕罪。待到蜀中,孩兒必再爲母親建皇宮,等些時日,孩兒更會從宋國手中奪回大理!讓母親再回到這大理皇宮中居住。”
太后柔和笑着,摸了摸段麒麟的臉,“這些都不重要。本宮只需得你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和你父皇,這輩子最虧錢的就是你了。”
段麒麟眼眶泛紅。
這大概是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他或許可以不計較士卒的死活,更不會計較其餘國家將士的死活。甚至,連鬼谷學宮、破軍學宮中的人對他來說也只是棋子。
而唯獨,逝去的父親段興智,還有近在眼前的母親,是他心中最爲在乎的人。
他之前是怨恨過不錯。
但他現在作爲大理皇帝,卻也是明白當初段興智的無奈。將親子送往蜀中流浪,段興智和這大理太后心中是承受着無盡痛楚的。
段麒麟沒有再說話,只是心中對自己說:“我這輩子,必將拿下宋國!”
連綿極遠,連盡頭都看不到的人羣終是出了大理皇城,且離着皇城越來越遠。
原本極爲磅礴的皇城,在遠處看,也就不那般讓人感到震撼了。
人羣中無數士卒、百姓流連忘返。
若是無可奈何,誰願離開故土?
對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故土便是根。離開家鄉,縱是有再多的財富、再大的成就,也只能是無根漂萍。
……
鄂州、隆興府以及建寧府仍舊是兩軍對峙的局面,元主帥巴哈拉爾以及真金等人雖得知江陵府、福州敗報,但並未就此率軍撤退。他們顯然是在等待,等待兩朝徹底議和的消息傳出來。這件事不塵埃落定,兩朝爭鋒便就不算真正完結。
只在隆興府外,真金將指揮權交給軍中副帥以後,便率着軍中十餘供奉悄然出營去了。
他收到皇城來信,得知忽必烈臥病在牀的消息,真是半點都不敢耽擱。
且先不說這是否和孝心有關係。而是忽必烈臥病的消息若是傳揚開去,他這個太子又遠在邊疆,那將會讓皇城內暗流涌動。
畢竟他真金雖是太子,但皇城之內卻還有着太多人對着那至高無上的皇位虎視眈眈。
要知道,忽必烈光是兒子就是十個。
除去長子朵兒只早逝以外,其餘的八個兄弟不管有沒有實力,都可能有搶他真金太子之位的想法。
作爲太子的真金自然是不得不慎重。
剛出營,他便率着衆供奉以極快的速度直接繞過潘陽湖,向着江南東路境內而去。
他只需直接到得原大宋都城臨安府,便可以從臨安府直接登船到元大興府境內沿海處。屆時,到中都便無需多長時間。
這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法,同時,也是最爲安全的方法。
想來在茫茫大海中,即便有某些人得到消息想要暗害他真金,也難以撞到他的船隻。
時間很快便又到得傍晚時分。
張紅偉、劉諸溫、苗成率着大軍終是到得石城郡郡城之外。
雖然夕陽已是漸漸西沉,但是軍中卻只有半數不到的士卒開始在城外紮營。其餘士卒都是直接向着石城郡郡城壓去。
而這些壓到城前的士卒,個個手中都是持着神龍銃的。
天威神雷、天機猛虎、天閒神鼎三支特種部隊分別排列在陣前。
在他們前面,更是有三百餘挺擲彈筒對着石城郡東城牆。此行前來攻宋,劉諸溫等人軍中甚至連投炮車都沒有攜帶。
因爲覺得沒有必要。
投炮車太過重大,運輸不便。
而除去擲彈筒外,在空中,尚且還有三百餘熱氣球也是蓄勢待發。
大宋禁軍之勢當真是如黑雲壓城了。
軍中個個將士都是對着這石城郡虎視眈眈,殺氣攪動風雲。
城頭上,石城郡郡守柏正信立在城頭正中。他揹負着雙手,看着黑壓壓的大宋禁軍,眼神中並無多少波瀾。
只在他周圍,城牆上石城郡守軍卻是寥寥。
段麒麟揮軍數十萬攻宋,真正是讓得國內空虛得很了。
或許別人不清楚,但作爲石城郡郡守的柏正信卻自然是清楚得很。此時他石城郡內守軍儼然只有不到兩千之數。
原本其實還是有兩千的,只聽得宋軍兩萬多大軍壓到,有許多士卒已經擅自離開軍伍去了。
這點人,怎麼可能擋得住大宋禁軍?
只是正如劉諸溫所言,他柏正信是大理老臣。這些年來,他由尋常百姓之身被段興智漸漸提拔爲石城郡郡守,承着太重的皇恩。
這種皇恩,讓得柏正信甘願爲大理段氏效死。
到他這個年紀,許多事情都看淡了,包括性命。縱是不現在死,他也未必還能活很多年頭。
與其苟延殘喘繼續活着,卻是不如用性命報答段興智的。起碼以後世人若在議論起他柏正信,也絕不會說他是個懦弱之人。
“將士們!”
年邁的柏正信緩緩地抽出了腰間佩劍,對着周遭的石城郡守軍們喝道:“爲國效死!”
“爲國效死!”
“爲國效死!”
軍中有這樣的聲音如潮響起。
在石城郡這些年,柏正信政績頗爲昭著,在石城郡內還是有着極大威望的。
此時城頭上除去千餘守軍之外,甚至還有不少百姓也站在城頭上。
而這樣的喊聲,自是傳到城外宋軍的軍陣中去。
劉諸溫、苗成和張紅偉三人正在用望遠鏡看着城頭,蒼老的柏正信拔劍這幕,也自是落在他們的眼中。
劉諸溫緩緩嘆息道:“柏正信真是個忠義之臣。只可惜,卻是生在這大理……”
他對柏正信無疑是有些敬佩的。
只可惜,心中卻也明白,想要招降柏正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