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是耳朵聾了還是怎地?聽不到本夫人的命令嗎?快將這名賤婢拖到刑房挖出她的雙眼!敢不聽令,本夫人告到吳王殿下面前,將你等一齊杖斃!”
裴君惜發現自己宮裡帶出的寺人和侍女正面面相覷,根本沒有按她的指令撲過去捉住那名生着一雙媚眼的小丫頭,惱恨得差點跳起腳來斥罵!
侍人們都眼巴巴地望着姜十三,衛左媵病中不能理事,現在後宮位份最高的就是這位右媵夫人了。
姜十三皺眉:就算這小婢女是裴良侄自己宮中的粗使丫頭,無確切罪證,她也不能隨意將其用以酷刑吧,何況是後宮膳房的使女?這裴氏仗着她哥哥是朝中炙手可熱新貴,爲人也太張狂了些!
“裴家妹子,何必爲這等小事置氣?這個小婢女剛剛進宮,又是在膳房做粗使丫頭,疏於禮規教化也是情有可原的……”
“右媵姐姐不愧是王族貴女,寬宏大量招攬人心的手段小妹自愧不如呢!”
裴君惜進宮之前,聽她哥哥把吳王宮有些身份的女子一一講過底細和品性;據說姜十三是在齊國敗於吳軍之後,隨吳國一起回姑蘇的‘戰利品’,雖說是正牌姜氏王族所出的嫡親女公子,可是裴君惜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位落魄鳳凰。
姜十三雖然心思深沉,這會兒也禁不住動怒了,“依照宮規,此女婢犯錯,自有膳房主事處罰於她,縱使她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也自有宮中女官依律報於左媵夫人和內務總管處置,還由不得你這個小小的良娣任性妄爲!”
身爲矛盾中心當事人的施施,若有所思地望向姜十三:這女子身材玲瓏有致,面目雖然長得不如裴君惜嬌媚,可是骨子裡散發出來王室公女特有的貴族氣質,是裴氏、百里氏之流的女子遠遠不能比擬的!
那兩個沉不住氣的跳樑小醜她並未放在眼裡,倒是這個看似賢良的右媵夫人讓她生出戒備了:此女進退有禮、風度溫和沉着,姬夫差和這種優秀的世家貴女、如花美眷相處久了,難道生不出一些些好感?自己和夫差的婚姻生活再美滿也避不住有些嗑嗑碰碰,到那時他會不會想到後宮裡還有這麼一位時時爲他張開懷抱的‘解語花’?
施施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委屈和怨艾齊上心頭……說不清是氣夫差把自己置於這種可悲的境地,還是恨自己越來越像個多愁善感的深宮怨婦。
百里雲執着手帕津津有味地站在一邊看熱鬧:所有跟她搶吳王殿下的女人都是她的眼中釘,姜十三和裴君惜吵得越厲害她心裡越興奮,巴不得除她之外的後宮女子都立時染上惡疾……特別是鳴鳳宮裡的那個施姓妖女…….
裴君惜對着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寺人和宮女們,撇長了嘴傲然一笑,“我長兄裴大將軍在邊關苦練兵馬,爲主上分憂排難,後宮婦人們才得已過上衣食無缺、穿金戴玉的好日子,爾等侍人居然敢不聽本夫人指派,想要造反麼?!”
“噢?是誰人想要造反吶?”夫差大步流星地走到裴君惜面前,笑吟吟着問道,只是笑意一絲也未及眼底,“本王進得後宮中門,便聽到這邊有鶯鳴燕歌之聲……愛妃們在爭論些什麼話題,一張張小臉都跟抹了薑汁似的紅辣?”
“回主上的話,”姜右媵看到吳王殿下過來頓時鬆了口氣,她指着施施對夫差道,“幸得殿下駕臨後宮,否則那位宮女的一雙好眼便保不住了,裴良娣非要讓寺人挖她的眼珠子呢!”
“是……是婢妾見此女雙目生得甚好,想到收到自己宮裡爲侍,主上切莫聽右媵夫人玩笑!”
裴君惜發覺吳王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裡的神情讓她不自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支吾了兩聲,看到在一邊興災樂禍的百里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稟主上,是百里良娣說此女雙目生得極似鳴鳳宮裡的施良娣,她看着就生厭,還要掌摑此女!是婢妾靈機一動暫時將她救下……”
夫差哦了一聲,“本王也知裴妃素有溫良賢達之名,怎麼可能做出那等私用酷刑的瘋狂之舉?!”
百里雲見裴君惜把責任都推到自個身上,一時間急得口不擇言,“主上莫到聽信裴氏饞言,她剛纔命令侍人們把那位婢女拖到刑房挖出眼珠子呢!還說吳國江山是他長兄保下來的,誰不聽她的令就把誰一併治罪!右媵夫人就在這裡,可以幫婢妾做個見證!”
姜十三迎着夫差的目光微微一笑,似是證實了百里雲所言爲實,裴君惜再不機靈也聽懂百里雲話裡的挑唆,伸手就去抓紅雲,“你!你快來說說看,是不是百里娣要打你的啞巴同伴,被我阻下啦?”
紅雲後退一步避開裴君惜的手,施施則冷眼看着面前這出鬧劇,面無表情地不發一言;夫差情知她因這些婦人的歹念又將他記恨上了,突然間覺得身心俱疲。
“無事都回宮吧,本王原來想趁日光尚好,與衆夫人到花園小酌一番,如今見你等不和,本王心中也無宴飲的興致了!”
百里雲立刻擠到夫差身邊,“軒大哥,不,主上……婢妾錯了,您不要生氣嘛!就按原計劃去花園小酌可好,婢妾一定和右媵姐姐裴侄姐姐和睦相處,虛心聽她們指教……”
裴君惜暗暗怨恨好話都讓百里賤人說盡了,也急急過去表態,“婢妾什麼都聽殿下的,婢妾彈得一手好琴,殿下賞光讓婢妾彈琴一曲可好?”
夫差默了一瞬,突然展顏笑道,“時值中秋,花園石亭雖有帳幔護着,仍是比房中清涼許多,夫人們都回宮換件厚衣吧,一個時辰後本王與衆夫人在湖心亭歡聚宴飲。”
百里雲和裴君惜歡歡喜喜地行禮回宮更衣,打算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光彩照人:她們雖然都得了不低的名位,可是至今沒得到燕侍吳王的機會呢!
齊國女公子姜十三定定地看了夫差一眼,也屈膝一禮告退,似是對夫差這個是非不明的夫君感到些許失望。
夫差籲口氣回過身,施施和紅雲已經往鳴鳳宮的方向去了,他待裴姬等人走沒了影,才快步追上施施。
“你易容出來做什麼?好端端地又生是非!”
施施停住腳步,“請恕奴婢之罪,不該在您新納的寵妃們面前露臉……奴婢不知您也納了百里姑娘爲娣,若早知曉,定會遠些避開,省得招百里良娣厭煩。”
“你又用這種口氣刺我的心!明明不是我的錯,是方纔那兩個嫉婦想害你……我這不是一聽到暗衛來報,就及時趕到後宮來救你了嘛?!”
夫差剛纔耐着性子撫慰那幾個令他厭煩的女人,回過頭來又吃施施的冷言冷語,火氣也騰騰地漲起來,“阿施你講點道理好不好?爲何總把對別個女人的怨氣轉到本王身上?!”
施施本來已經沒有力氣跟他爭執了,聽到夫差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委屈和失望交織在一起,堵在胸口幾乎讓她不急氣地掉了淚!
“吳王殿下,奴婢對那幾個婦人並無怨氣,奴婢是可憐她們……齊國女公子和裴氏背後都有可以讓殿下利用的外族,這個姑且不說了,我只是不解:主上明知道百里雲自慧園見我第一面便將我記恨了,又將她納進宮裡爲娣與我平起平坐,難道從未想過她會不擇手段地對付我這個頭號情敵?”
夫差愣住了,他看着施施望向他的眼神越來越冷漠,卻偏偏說不出反駁她的話來!過了好一會才喃喃地解釋,“百里雲她——她父親前幾日離世了!百里老人離世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允她女兒入宮爲婢!我也曾想過爲百里雲指婚吶,可那女人誓死不嫁他人!你也知百里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能百里風死不瞑目?”
施施眼中的光亮越來越黯淡,最後剩下一片心力交悴的荒涼,“殿下做任何事總有應該去做的理由,奴婢這等身份的妾室當是無權置喙……”
她深吸了一口氣極可能地用平淡的語氣解釋:“奴婢今日易容是想去前宮親自求主上,求饒過我那替身女子的性命,請您許可車巫師爲她解蠱。”
“你可知此女原身是何人?她就是曾經去石牢傷你害你的鄭旦!我未殺她,只因她的五官體型與你有三分相似,便用藥毀她神智,再以換顏蠱弄成你的替身!現在她容貌已毀,何必再留其性命?!”
“是鄭旦或者是她人有什麼分別?主上也知她心智已毀,不會對我再有歹意,她代我受過三次伍家的毒殺,已大大抵過此前所犯的罪惡……再者說,主上都能諒解剛纔要剜我雙目的仇人,我爲何不能諒解曾經在我臉上劃了一道的仇人。”
施施說完,向夫差行了個標準的宮禮,“肯請主上略施恩德,救我那替身一命。”
夫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阿槐!傳我的令,着車巫師速到鳴鳳宮救他此前種的‘蠱人’。”
阿槐得令而去,施施鬆了口氣轉身進了園門,紅雲目光復雜地望了一眼夫差,跟着施施快步而去。
一個時辰後車巫師揹着一個樣式古樸的竹箱子到了,施施親自領着他來到夷光所在的廂房裡。
施夷光此時的臉上紅腫不堪,無數的紅點冒出來極爲恐怖,人也早就失去神智了,施施在牀邊叫了許多聲,也不見她應答,好在脈息還微微地動着,施施哀求地望向車巫師。
車巫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白瓷瓶,倒出些許黑色的藥粉在夷光臉上,然後用白色麻巾將她的臉包住,只留出嘴孔和嘴巴來。
那藥粉似乎起了效,夷光的身子開始發抖,努力地伸手想到撕扯臉上的麻巾,施施用力按住她的手,緊張地問坐在一邊的車巫師,“這樣她就被解蠱了對不對?是否會恢復她中蠱之前的面目?”
車巫師搖搖頭,“若是中此蠱半年以內馬上得解,應當能恢復到先前容貌,現在麼……老夫也料不誰她的下場,五官不走形就是她的造化了!”
夷光那麼在意她的外表,要是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變成個醜八怪,會不會恨到撞牆呀!施施愁腸百結:若是現在她能被老天垂青穿回二十一世紀就好了,留下夷光的本身給她,豈不兩全其美?
姬夫差……用在他身上的愛也好、恨也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無可奈可的諒解……似乎已經把她一生的活力耐力都抽光了,她現在覺得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