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想要好好與蔣夫人談一下今後的大方針,所以當遺囑公佈完畢後,蔣澤晨拒絕了蔣澤涵一起去公司的邀請,美其名曰“打算留在家裡好好安慰一下因爲爸爸去世而傷心悲痛的媽媽”。
對此,蔣澤涵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臨出門前看了坐在沙發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一眼,看得蔣澤晨渾身上下的毛都似乎要炸起來了。
——我真心沒打算跟媽媽商量該怎麼算計你啊哥,眼神不要那麼兇殘好不好!
蔣澤涵離開後,蔣夫人收拾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打算去洗個熱水澡,畢竟她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又哭了大半天,身體實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趁着這個功夫,蔣澤晨也在絞盡腦汁地思索該如何向蔣夫人開口,才符合他目前對公司事務一竅不通、生活裡只有演戲和學習的單純高二學生形象。
循序漸進彎彎繞繞的談話藝術蔣家二少從來都是一竅不通的,他的風格傾向於直白、簡單甚至粗暴,而讓他採取自己習慣的方式的話……難道讓他直接開門見山說“媽,咱們別跟蔣澤涵鬥,安安分分抱着股權吃着分紅過小日子”嗎?
糾結了大半晌,終於看到蔣夫人身穿浴袍擦着溼漉漉的頭髮出了浴室,蔣澤晨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雖然知道那是母親,但是以一個“心智成熟”“久經歡場”的成年男性的眼光來看雖然年近四十卻無論臉蛋還是身材都保持良好的蔣夫人,蔣澤晨還是各種變扭的。
只可惜,蔣夫人完全無法體會自己兒子此刻的心情,往牀上一坐,朝着仍舊直挺挺地坐在沙發上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的蔣澤晨張開了手臂,“來,晨晨,到媽媽這裡來。”
蔣澤晨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硬着頭皮站起身,走到牀邊,被蔣夫人拖着摟進懷裡。帶着沐浴露香氣的溫軟身體隔着薄薄的浴袍緊貼在蔣澤晨身上,頓時讓他從頭到腳趾都通紅了起來——母親和女人,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吆,我的寶貝還害羞呢?”蔣夫人輕笑了起來,颳了刮蔣澤晨的鼻子,隨後鬆開雙手,朝着牀內挪了挪。
還沒等蔣澤晨鬆一口氣,蔣夫人再次提出了要求,“晨晨,來跟媽媽一起睡吧。”
“不要!”一口拒絕,眨着眼睛看着蔣夫人怔愣的模樣,蔣澤晨覺得自己的語氣也許因爲急躁而有些不太好,連忙試圖挽回,“我……我已經長大了。”
“就算長大了,晨晨也一直是媽媽的孩子。”蔣夫人抿脣笑了起來,拽着蔣澤晨的手臂拉了拉,卻發現他堅持着紋絲不動,值得嘆了口氣放棄。
仔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蔣夫人不由覺得時光飛逝,一轉眼,那個被她輕輕鬆鬆便能抱在懷裡的軟綿綿白嫩嫩的嬰兒已經長成了俊逸漂亮的少年,力氣也大到她根本拉不住了。
蔣夫人知道這麼多年沒有陪伴在親生骨肉的身邊,這個孩子已經逐漸疏遠了自己,反而對那個哥哥更加依賴,但是這就是她的孩子,無論是誰都無法抹殺他們母子之間的情誼。
臉上溫柔輕鬆的笑意緩緩收斂,變得認真而堅持,蔣夫人的眼睛裡跳動着火光,“晨晨,你一直是我的好孩子,媽媽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放到你面前的——”
“媽!”心裡一緊,蔣澤晨揚聲打斷蔣夫人的話,焦躁不安地將剛剛想到的那些切入點完全忘了個一乾二淨,“媽,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我不傻,但是求你了,求你別那麼幹,別跟哥哥作對了!哥哥想要公司,就都交給他吧,我不是經商的那塊料,你知道我想要當演員,就算是現在,我的目標也沒有變!”
“晨晨?!”蔣夫人愣了一下,隨即皺眉,漂亮的面孔猛然間變得凌厲。
頓時,房間內原本溫馨寧靜的氣氛消散地徹徹底底,透出了幾分劍拔弩張的緊張。蔣澤晨緊緊抿着嘴脣,黑色的眼睛盯着蔣夫人,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表現出決不妥協的意志。蔣夫人震驚地看着自己陌生到極點的兒子——在她的印象裡,蔣澤晨仍舊還是一個喜歡撒嬌耍賴的依賴人的孩子,他一直享受着哥哥的寵愛,單純懵懂,但是此時此刻,這個孩子卻瞬時間成熟了起來,像是褪去了一層的僞裝,甚至帶上了幾分迫人的氣勢。
“晨晨,你還小,這種事情可不是小事,你不懂的,所以交給媽媽來,好不好?”遲疑地,蔣夫人緩緩開口,試圖說服自己的孩子。
“我懂的,媽媽,雖然我一直沒有接觸爸爸的公司,但是該懂的東西,我也全都懂。”蔣澤晨眼眸黯沉,已經過了變聲期的嗓音在壓低之後,透出了專屬於成年男子的的低沉磁性,“我知道自己的斤兩,也知道蔣澤涵的實力。媽媽你一直跟着爸爸在國外,而爸爸又不喜歡你接觸公司裡的事情,所以你大概不知道蔣澤涵這些年在國內的動作,但是我知道,我一直都看在眼裡。
“我早就知道自己對經商不感興趣,而真正繼承蔣氏當家作主的人也只有一個。無論是年齡、起點、能力、努力程度,甚至是出身,我都差了蔣澤涵一大截,所以我註定鬥不過他,而爸爸從未讓媽媽插手過公司的事情,這些大家都知道,所以公司裡那些人也絕對不會歡迎你去指手畫腳。如果真得爭起來,先不論爭不爭得過蔣澤涵,內部爭鬥絕對帶不給蔣氏任何好處,而這部分損失的承擔者,我們也是算在內的。
“媽媽,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爲什麼我和蔣澤涵同樣都是爸爸的兒子,但是蔣澤涵得到的卻遠比我多。但是有時候就算不甘心,人也要學會認命,也該知道限度。我早就看透了,所以我從小就選擇了去當演員,打算早早地遠離這團漩渦,後來發現誤打誤撞地,我竟然真的喜歡上了演戲,也算是老天給我的補償吧。
“媽媽,不要把我當小孩子,雖然我未成年,你是我的法定代理人,但是如果我堅決反對的話,代理人也完全可以換一個人做。我不想這樣做,因爲你是我媽媽,不過如果你真得一意孤行的話,我也不得不用一些方法來維護我的利益——當然,媽媽,我的利益,也同樣是你的利益。”
一口氣將自己想說的全部說完,冷凝的靜默充斥着整個房間,蔣夫人像是被一連串的話砸傻了一樣,呆愣着坐在牀上,而蔣澤晨則仍舊站在牀邊,緊緊盯着蔣夫人,不願意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終於,蔣夫人似乎消化掉了蔣澤晨的長篇大論,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脣——卸了妝的她,脣色黯淡,像是她此刻整個人一般,被瞬時間抽掉了全部的力量——“那——那你打算怎麼做?”
“不插手公司的事情,支持蔣澤涵的所有動作,然後抱着股權,拿着分紅,過我們自己舒服的日子。”蔣澤晨回答地很乾脆。
“就算你像這樣……但是也未必有這樣簡單。”蔣夫人擡起手,捋了捋自己鬢角的髮絲,緩緩搖了搖頭,“晨晨,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這個商場可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樂園,是人吃人的地方。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人人都想吞掉對方壯大自己,你不去爭、不去搶,止步不前,那就是在退步,就是等着別人來吃你!你想要抱着股權平平穩穩地過日子,但是你問沒問過別人想不想、願意不願意你這樣做?你手裡的東西可是人人都眼紅的!”
“我知道。”蔣澤晨抿了抿嘴脣,曾經就是別人嘴裡的餌料的他還能不知道這些?“但是我站在哥哥後面,就算他們想搶,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動得了蔣澤涵。”
“傻兒子,你還真以爲你那個哥哥是個善茬嗎?”蔣夫人失笑着搖頭,“你覺得他能夠保護你?”
“…………”蔣澤晨垂了垂眼睛,想着這些年與蔣澤涵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想到上輩子他們在公司裡表面和睦內地裡針鋒相對,動了動嘴角,終於輕輕吐出四個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蔣夫人提高了聲音,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是的,不知道……我不確定,不瞭解,我不知道他會怎樣做。”蔣澤晨的聲音從最開始的遲疑到後來的迅速,似乎經歷了從迷茫到堅定的轉變,“所以,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他會怎麼做!”
“你是什麼意思?”蔣夫人皺眉,疑惑。
“就是在這個意思,股份什麼的其實我不在乎,我不是必須靠股份分紅才能活下去的蛀蟲!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會成爲一個好演員,片酬、廣告、通告費,我能賺很多錢,完全能養活我自己,也能讓媽媽你過上好日子——雖然也許不能像爸爸一樣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但是起碼也足夠富裕,衣食無憂,所以股份什麼的,有沒有都無所謂。”有些焦躁地握緊了雙手,蔣澤晨的語速越來越快。
蔣澤晨其實也曾經想過將股權這塊燙手的山藥折現,徹底遠離蔣家的是非,然後憑着自己對未來幾年的市場走向撈上一筆,再加上他在演藝圈的收入,這輩子必定不用發愁了。但是他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曾經一度他想不明白爲何自己不願意這樣做,也許是因爲他對自己在股市上的頭腦沒信心,害怕幾年之後沒有了上輩子帶來的預知力,便沒有了收入,所以寧願抱着股權這棵搖錢樹吃紅利?也許是他其實並不甘心完全退出蔣家,放棄自己上輩子爲之連小命都沒有了的東西?
——不是,都不是,他蔣澤晨只是想要看看蔣澤涵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成是親人,是弟弟。
上輩子仍舊被迷霧所籠罩,就算重來一世,有太多的跡象表明上輩子的蔣澤涵其實並不如何喜歡自己,但是蔣澤晨仍舊不願意相信,那個曾經被自己視爲最重要的親人的哥哥會想要害死自己。
而且,這輩子,他與蔣澤涵更加親密無間,更加像是真正的兄弟。長兄如父,蔣澤涵學會了怎麼關心他,怎麼擔憂他,他會教育他,會批評他,會阻止他去不好的場所,阻止他做不適宜的事情,而非單純的溺愛。這些變化都給了蔣澤晨一種希望,希望自己這輩子真正得到了兄長的愛護。
不管活了多少年,蔣澤晨在蔣澤涵面前都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上輩子從記事直到死亡,這輩子從重生直到現在,蔣澤涵在蔣澤晨面前的角色始終如一,一直都是關懷弟弟的值得依賴的兄長。蔣澤晨像是所有缺乏父母親人關愛的孩子那樣,迫切地想要得到他所在乎的人真實的感情,這似乎是一種不可理喻的執着。
關於上輩子的猜測讓蔣澤晨一直不安、忐忑、恐懼甚至是焦慮,而他也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受夠了在蔣澤涵的面前扮演一個乖巧可愛的弟弟的同時,卻又不斷地猜測着對方對他的感情,所以,這是最後的試探,一個讓他能夠真正脫離這個怪圈的大膽的試探。
——上輩子,他在蔣澤涵的心中輸給了蔣氏,輸給了那百分之二十的股權,那麼這輩子呢?這輩子他還會輸嗎?
——如果這輩子他不爭不搶,僅僅是將股權攥在手裡,而蔣澤涵卻仍舊無法容忍他的話——那麼便去他媽的兄弟情!
蔣家二少從來都是跋扈的,唯獨能讓他憋屈的也只有蔣澤涵,但是蔣澤晨卻從來不是願意委屈自己的人。既然他自認爲自己已經做得夠好,而如果對方仍舊不把他放在心上,那他也不會繼續腆着臉湊上去,拍拍屁股走人之後他照樣能過得瀟灑快活!
蔣家二少上輩子花錢如流水,同樣也視金錢如糞土,就算他可以將股權讓給蔣澤涵,用以示弱、來博得蔣澤涵芥蒂消除甚至是獲得更深感情,但是他蔣澤晨卻根本不稀罕這種能夠用金錢買回來的“感情”!比起放□段可憐巴巴地用股權去換得垂憐,他更喜歡用股權去試探,以便看清蔣澤涵真正的心意!
——是的,他已經快要滿18歲了,他的媽媽也已經回來了,他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依附於蔣家依附於蔣澤涵生活,蔣澤晨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蔣家,而不用受到“未成年”這一標籤的諸多限制——他已經自由了。
如果蔣澤涵願意護住他,那麼他便真心相信自己這一世的哥哥,不再猜疑他、防備他,而如果蔣澤涵不願意,那麼一拍兩散,各自去過各自的舒心日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想要試試,蔣澤涵是不是真得把我當家人,這十幾年的感情是不是真得比不上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如果他拿我當弟弟,那麼沒什麼好說的,如果他覺得那些股份更重要的話,那麼我就賣給他,然後咱們拿錢走人,跟蔣家再也沒有什麼瓜葛!”蔣澤晨勾起嘴角,語氣篤定。
“你……你這孩子……”蔣夫人噎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你這孩子怎麼能拿這麼重要的東西當兒戲呢?!”
“對不起,媽,你兒子就是這麼荒唐,這麼不着調。”蔣澤晨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以後還請你多擔待着點。”
蔣夫人氣悶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最終疲憊地揮了揮手,“那股權是你的,要是你真想要剝奪我的法定代理權,我也沒辦法,只不過,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纔好。”
“謝謝你,媽媽,不過我不會後悔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大家一致在爭論股份到底是拿在手裡好還是賣出去比較好,大家的觀點我都看了,都是從純理性的角度談的,但是弟弟他從來都不是理性睿智的,他更彆扭、衝動,容易感情用事。
有了自己收入和事業的弟弟底氣很足,對蔣家沒什麼好感也沒有佔有慾的他不拿這些股權當一回事,而且從來錦衣玉食沒有受過窮苦的他也不知道錢有多麼重要,所以,他大手筆的拿股權當成了賭資。本質上就是“你要是稀罕我,那我就真心跟你好,如果你不稀罕我,那老子也不稀罕你”——這樣的彆扭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