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比此時更迷茫。就彷彿荒漠中好不容易看見了前方的城郭, 等到了跟前時,才發現那隻不過是海市蜃樓。
攔下了一位樵夫,詢問這焚熾宮的事。
那樵夫顯然對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 榮興桀解釋了半天, 才明白他口中的“焚熾宮”指的是原先的那座大殿宇:“它呀, 半年前就燒了!看樣子, 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沒想到, 這竟然是自己走後沒多久的事。榮興桀慌忙追問:“那原先裡面的人呢?”
“原先的人?”樵夫搖搖頭,“着火之前,我就好久沒見着什麼人出入了。興許是搬走了。再去別處找找吧。”
榮興桀點點頭, 謝過了樵夫。可自己接下來該去何處,已然沒有頭緒。
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榮興桀不經意, 跟一人撞了個滿懷。
這一撞, 懷中的那枚令牌掉了出來。榮興桀趕緊撇開那人蹲身去撿。還好有這令牌,也許, 自己還是能找到墨軒的吧。
而撞到的那人,竟也沒顧得上榮興桀,慌忙地跑了開去。
榮興桀看看地上的錢袋,猜測是剛纔那人落下的,便撿起要追上去還給他。剛起身, 一個飛快的人影從身邊擦過, 口中喊道:“給我停下!好你個臭小子, 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 是讓你跟男人攪到一塊的?”
大概猜測出了這是什麼事, 榮興桀看着他們劍拔弩張的樣子,拿着錢袋一時也不知道追還是不追。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街上立刻聚起了圍觀的人,先前那少年自然也跑不遠,被他爹領着耳朵拽住了。
因爲想到了尋墨軒的法子,遇見的又是跟自己相似的遭遇,榮興桀不禁也停下腳步,跟着路邊的人一起注視着這對父子。
那少年耳朵被揪得狠,卻嘴上還不服軟,叫嚷着:“爹,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不能這樣!”
此時,榮興桀注意到人羣裡還有一位也是相仿年歲,紅着眼邁出一小步,又退回去。
過了好半天,被爹揪住的那少年嗓子都要啞了,這清秀少年才顫顫出聲:“爹……”
“誰是你爹!”那人氣得,擡手眼看就要給這少年一巴掌。
卻聽“啪”的一身,巴掌落在了及時擋在他身前的人的臉上。而那位父親,也是驚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半天回不過神來:“阿仔,你……”
“爹,阿隸是很窩囊,書讀不好,整天遊手好閒不做正事。可是,阿昱卻願意跟我踏踏實實過一輩子。爹,你就答應我們吧!”
那喚作阿昱的少年,此時是含着滿眼地淚水,心疼地望向阿隸腫起半邊的臉。
榮興桀看着他們,不由得自己眼眶也溼了。慌忙將錢袋交給身邊的一人,拜託幫忙還給阿隸,就默默從人羣中退開。
榮興桀當然明白,爹的鬆口,少不了樊墨軒揹着自己下的功夫。此時看看別人,在對比一下自己,才驚覺,樊墨軒爲自己已經做了太多太多。
管他到底是騙局還是其他,自己想要跟他過下半輩子,他也爲這努力着,還有什麼不滿呢?
想到這裡,榮興桀就快步走到一家酒樓前。裡面飯菜的香味兒飄到路上,榮興桀循着香味走進去,就近找了張空桌坐下。
小二上前報了一長串菜名,可他從“西紅柿炒雞蛋”這個菜名之後就都沒聽進去。只點了這一個菜,聞着那酸酸的味道傳進鼻腔,竟會覺得鼻子也泛出一陣酸來。
還是習慣從裡面挑出雞蛋來。飽蘸了酸汁的雞蛋入口時,讓他想起爹跟自己搶雞蛋時的樣子,想起墨軒默默地吃下自己挑剩的西紅柿的樣子。
因爲點的菜不多,小二爲他上了菜之後,便忙着去招呼別人了。榮興桀吃完了飯菜再叫他來時,小二還有點不大樂意。
可是當手裡被塞進一塊碎銀子時,小二立馬換上了殷勤的臉:“這位客官,有什麼吩咐?”
“我打聽一下,這附近,可有焚熾宮的人?”
“焚熾宮!客官說的可是半年前燒了的那焚熾宮?”小二的聲調顯示了他的驚訝。
榮興桀蹙眉點點頭。
小二訕笑了一下:“客官,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嘛!燒都燒了,哪還有什麼,什麼焚熾宮的人啊!”
榮興桀心裡“哐當”一聲。“不……不可能!他們是搬去別處了!你若不願回答,把那銀子還給我!”
小二卻躲開了榮興桀要拿銀子的手:“這位客官,看來是挺了解焚熾宮的。不知,怎麼稱呼啊?”
榮興桀一愣,答道:“石門鏢局榮興桀。”
小二的目光亮了一下,回頭環顧一圈,壓低聲音道:“石門鏢局的榮少俠,可是有焚熾令的。這位客官若是要冒名,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
“你是焚熾宮的人?”榮興桀禁不住脫口而出,又立馬被捂住了嘴。
“哎,真是沒辦法。”小二說着,自己笑了起來,“客官跟我這邊來吧。”說罷,往酒樓外面走去。
榮興桀心裡疑惑是一層一層的。這小二,不招待客人了?
可疑惑歸疑惑,卻是一點兒不敢怠慢地跟了上去。
七彎八拐,進了一處深巷,連街上熱鬧的聲音都傳不進來。小二停住了腳步,伸手在自己臉上除下些東西。
榮興桀再一看,又是一愣。出去易容裝束後的小二,可不就是炎爭。
炎爭笑笑:“原本還想騙騙你,看你掛心宮主的樣子。哪知道你是認定了宮主沒事啊!”
“這……這是……”
看着榮興桀又驚又喜的樣子,炎爭更大聲地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別擔心,焚熾宮是搬去別處了。還幸虧你是找到我了,要是別人,你鐵定要被騙了去。哪有你這樣沒說上兩句就什麼都全盤托出的!”
榮興桀赧然:“我猜想,我有焚熾令的事也不是誰都知道的……對了,你說焚熾宮搬了,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我可不能說。”炎爭一臉嚴肅,又補充道,“宮主交代的。”
“他……不欲被我找到嗎?”
面對榮興桀黯淡下去的神情,炎爭又嘆了口氣:“焚熾宮大舉遷徙,就是爲了藏起來,這自然不能說。但宮主現在也不在宮裡。具體在哪兒,我也不知道。你要找他,還得想別的法子。”
榮興桀牽強地扯了扯嘴角:“還是謝謝你……我再去別處找去……”
“哎,你別急着走啊!”炎爭從懷裡拿出一顆信號彈,“這個,估計你用得到吧。我早些年從宮主那兒偷來的,一直沒捨得用。你可別把我說出去。”
這信號彈,自然是找百里蕪羌用的。榮興桀心知他是說笑,卻沒能笑出來。
炎爭也沒再說什麼,又將易容之物重新貼在眼角和下巴,揮揮手走出了巷子。
在鎮上一家客棧訂下房間,榮興桀這纔出來找到隱蔽的一處,放了信號彈。
等待是煎熬的。他甚至對百里蕪羌到底會不會出現、什麼時候出現,都沒有數。更害怕他出現時自己錯過,因而便一直守在那處,不敢移動半分。
可就這麼死等着,竟還在天矇矇亮的時候讓榮興桀等來了百里蕪羌。
百里蕪羌一見着他,露出瞭然的一笑,搖搖扇子:“我說怎麼這個方位會發出信號彈,原來是你。”
“百里先生,不……不好意思,用了信號彈找你來……我其實……其實……”榮興桀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半天還沒說到重點上。
“合着,你找我來就是爲了道歉的?”百里蕪羌自打知道了他和樊墨軒在一起,就把榮興桀看做自己人,話語間也少了文人氣,變得刻薄了起來。
榮興桀被他說得極爲窘迫,口裡嘟噥了一聲,才深吸一口氣,問道:“焚熾宮,這些日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還有,墨軒……他……現在在哪兒?”
百里卻沒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你都知道了?當時你們問我的,害樊怡汝的人?”
榮興桀沉默了片刻:“知道了……你不是百曉生麼?怎麼還要問我。”
百里蕪羌哈哈大笑:“合着我這名頭,害得我連這家今日吃的什麼菜,那家夫妻哪日行的房事,都得知道咯!”
“你……真的是文人嗎?”榮興桀不禁問道,卻立刻發現被轉了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百里蕪羌又搖了搖扇子:“就如你知道的那樣,焚熾宮遷了址。至於樊墨軒……他現在,興許在皖南九華山上。”
看着榮興桀立刻有了神的目光,百里蕪羌又道:“不過,還是那句話。腿長在人身上,等你趕過去,他又去了何處,我卻是無法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