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放嘴裡有點發苦,下意識的就想彎腰叫聲溫少,不過一接觸到他的眼神,立刻明白兩人的關係是見不得光的,可又不能假裝不認識,那樣太容易引人懷疑。所以最好的應對方式,是維持着臉上的怒氣,卻又壓抑在一個合適的範圍內,短短几秒鐘的時間,實在太考驗演技了。
幸好能做秘書的人,都有不遜於影帝的天份,高天放微一錯愕,訝然道:“溫總?你怎麼在這裡?”
溫諒笑道:“高處長這話問的奇怪,莫非這裡是我不該來的地方?”
高天放被嗆了一句,臉色雖然不豫,卻也沒有發作,看在嚎啕直叫的劉江眼裡,心中大感疑\ (m惑。他跟這位高大秘認識時間不算短,但關係親近起來,還是最近不久的事,觀察其爲人處世的做派,明面上謙恭和善,可私底下也常常藉着陳宗智的名頭頤指氣使,根本不是好說話的人。
可爲什麼對這個少年如此忍讓呢?
劉江肥嘟嘟的臉蛋抽搐了一下,腦海裡似乎回想起有這樣一個傳說中同樣姓溫的少年,曾當着於培東等幾個常委的面,狠狠的抽了陳市長的臉。
再看向溫諒時,剛剛還惡毒滿盈的眼神裡,已經有了一絲懼意!
“溫總愛去哪裡是你的自由,可動手打人總是不對的吧?”
溫諒豎起食指搖了搖,道:“高處長又說錯了,我說我動的手。卻沒說我打的人,這兩者不是同一概念,別搞混了!”
“你!”
高天放臉上青一片。白一片,純以演技而言,已至化境,手指着劉江的嘴巴,道:“那是誰把人打成這樣的?”
“要是別人問,我還真懶得答,不過高處長是老朋友。我就直說了吧。事情是這樣的,我和這位西西同學玩丟沙包的遊戲,喏。就是這個菸灰缸,我丟給她,她丟給我,正丟的開心呢。誰知道劉主任突然衝了過來。一不留神,自己把門牙磕到了菸灰缸上,結果呢,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高天放猛一下有點暈眩,對溫諒的無恥總算有了新的認識,幾乎不忍心去看劉江這會的表情。站在他身後同來的幾個人面面相覷,卻心照不宣的集體保持着沉默,開玩笑。連高天放的面子都不給,他們犯不着爲劉胖子出頭。
尤娟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欣賞着劉江幾乎要氣炸的樣子,簡直覺得今天來吃這頓飯實在太明智了,道:“高處長,事情經過就是溫總說的這樣,我和我愛人都可以作證。要是劉局長有異議的話,可以去公安局報案,我們奉陪到底!”
屈戎雖然不想事情鬧大,可真的鬧起來也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拼着父親責罵一回,道:“對,要是劉局長嘴巴不方便,我可以代爲報警……”
“不用麻煩屈總了!”溫諒摸出手機,找到伍山河的號碼,扔到了桌子上,對高天放等人道:“這片歸南華區管,伍局長的電話,你們誰幫忙撥下號?”
自然沒有人回答,劉江一時也被這種輕描淡寫的霸氣給震住了,呆呆的沒有做聲。伍山河在關山公安系統是什麼樣的人物,劉江就算沒見過,至少是聽過的,他自認沒有拿到對方私人電話的交情,真要是進了南華分局,一沒人證,二沒物證,一張嘴怎麼說的過別人四張嘴?何況打架鬥毆這種事,是非、輕重、對錯全看誰的底氣足。靠山不硬,對的也是錯的;樹大根深,行兇的能變成受害人,官字兩個口啊!
劉江心裡那個憤恨,都忘記自己也是官字頭的人,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如果單單尤娟和屈戎,他被打掉門牙,怎麼也佔着理,鬧起來至少能讓屈家大出血外帶賠禮道歉。可牽扯到了溫諒,這人的能量遠不是屈家能夠相提並論,連陳宗智都忍了,他一個小小的沒有實權的副局長,能比陳宗智還厲害?
啞巴虧吃定了啊!
不過說道理誰都明白,可真要嚥下這口氣,又着實覺得心裡憋屈,劉江眼巴巴的望着高天放,期盼着他爲自己說兩句話。高天放咳嗽一聲,尋思戲演到這裡差不多了,道:“溫總言重了,屈總和尤科長也是熟人,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今天這事呢,我看是一場誤會,不如……”
按照慣例,接下來的話必定是“不如屈總給劉局看個傷,劉局也給屈總認個錯,大家一起喝杯酒,今個就算揭過去了”。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屈家有的是錢,陪點醫藥費意思意思,劉江趕明去鑲個大金牙,也比那口老黃牙威風不是?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全當沒發生這事,該吃吃,該喝喝,出來是找樂子的,沒人喜歡麻煩,尤其是自己這邊人扛不住的麻煩!
高天放身後的幾個人齊齊鬆了一口氣,已經準備完事後回去繼續吃飯,劉江有點點失望,不過轉念一想,胳膊拗不過大腿,高處長也是沒辦法,捂着嘴哼唧了兩聲,也沒表示反對。
正當所有人以爲塵埃落定的時候,溫諒突然打斷了高天放的話,冷哼道:“誤會?我看未必,劉局長不請自來,當着屈總的面肆意羞辱尤科長,還說什麼關山要變天了的話……以我看,這是受人指使,一定有陰謀!”
高天放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要不是在場的人太多,真想跪下來問問溫諒,小爺你究竟想幹什麼,能給句準話嗎?你要打臉,我湊過來給你打,你要牛逼,我馬上就認慫,這演技真不差了,可也抵不住您這天馬行空、四六不靠的思路啊!
陰謀?
不就是劉江記掛着以前被尤娟奚落的過節,今天正好吃飯時遇到,喝高了酒過來耍耍嘴皮子,想找回點面子的破事嗎?除此之外,你看他那副模樣,像是能搞陰謀詭計的人嗎?
“不信?你們問他,有沒有說過蔣書記要下臺了,有人準備秋後算賬,凡是跟着蔣書記的人都沒好下場?”
這句話裡字字誅心,高天放聽的後心都要冒出冷汗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劉江,連他的同伴都露出“你是不是作死”的表情,至於屈戎和尤娟兩人,也被溫諒搞的迷糊了,好像劉江是說過類似的話,但好像又沒這麼嚴重。劉江急的快要哭了,他是說過關山要變天不假,也說過屈家沒幾天好日子了,可那是話趕話趕出來的氣話,不能當真,而且也沒說所有跟着蔣書記的人都沒好下場,這是污衊,栽贓,陷害……可他越是急,缺了門牙的嘴巴越是跑風,烏拉烏拉的說不清楚:“窩……窩咩唆過……”
高天放趁其他人都看劉江的剎那,眼角的餘光卻關注着溫諒,做秘書的要訣,時刻都要關注最應該關注的那個人。果然見他拿起桌邊的餐巾紙,從中間輕輕的撕開,然後對自己以很微小的角度點了點頭。
撕?
高天放秘書出身,最擅長揣摩領導的心思,幾乎立刻明白溫諒的意思,心中忐忑不安,因爲他實在想不通這位讓人從骨子裡感到害怕的小爺究竟想要做什麼,目的是什麼!
他一無所知,可又不敢違抗,只好在壓力下發揮了十二成的演技,彷彿被溫諒的不依不饒徹底激怒,砰的一腳踢飛了身前的椅子,指着溫諒的鼻子斥道:“別欺人太甚!”
於情於理,溫諒將話頭指向了陳宗智(說是“某人”,其實大家都明白),高天放就不能不給出迴應。不過這樣的迴應還是激烈了一點,爲了一個劉江而已,又不是什麼鐵桿,更不是陳系的主力,只不過剛剛投靠過來的小角色,至於嗎?
況且他要真是自己作死,說了這樣的話,蔣磊再怎麼日暮西山,離職前拿下他還不是吹口氣一樣容易?哪怕陳宗智接班,爲了收買以前蔣系的人心,也不會讓劉江好過。
不同其他人的不以爲然,劉江是徹底被高天放感動了,夠江湖,有情有義,還不等他表示一下由衷的謝意,高天放直接拿出手機,撥打了110:“金龍大酒店二樓發生一起嚴重的傷人事件,市建設局的副局長劉江同志被人毆打重傷,請立刻派人前來處理!”
聽到是市建設局的領導,接線員明顯慎重起來,問道:“請問你是?”
“我是市政府高天放!”
有了高大秘的名號,公安比想象中更快到來,帶隊的是南華分局的副局長李正道,伍山河還在蘇海調查神雨公司的案子,所以出動一位副局長,已經是對在場衆人最大的重視了。
經過現場短暫詢問,溫諒和劉江是當事人,需要帶回公安局做筆錄,屈戎自然要跟着去,交代尤娟將孩子送回家,然後立刻去找屈東海。劉江這邊,高天放讓其他人先走,自己跟去給劉江壯膽撐腰,其實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看溫諒有什麼後續的吩咐。
李正道認識高天放,卻不認識溫諒,所以態度上有些區別對待。溫諒直接撥通了伍山河的電話,說了兩句,將手機遞給李正道。李正道狐疑的接過來,一聽是自家老大的聲音,唯唯諾諾的俯首恭聽,再看溫諒時,眼光親切的就跟看到了親爹一樣。
對於這種毫無廉恥的走後門,高天放和劉江都表示沒有看到,不過劉江漏着風的嘴巴抽搐着,似乎感覺到此行有些不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