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分局。
這是溫諒第一次來關山市的公安局,本着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思四處打量,全當看個稀罕。卻沒想到這般輕鬆自在的一幕看在劉江眼中,讓他心裡愈發的沒底,強壓下不知爲何揮之不去的恐懼感,偷偷的看了眼高天放。
還好,高處長也很淡定從容,估計有把握拉兄弟一把,他畢竟代表着陳市長,就是伍山河在,拉偏架也不敢拉的太過分。總歸自己是受害者,嘴上的傷這麼明顯,誰要是顛倒黑白不講理,老天爺也不答應!
劉江平時仗着是國家的人,親戚朋友誰犯了事,也沒少出馬疏通打點,欺負起平頭老百姓來得心應手,又跟那些可憐人講過道理沒有?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害怕別人不講理,也算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南華分局是關山市管片面積最大,轄區經濟排行前三的大區,不過基礎設施比起這些名頭來可寒酸多了,只有三座六層小樓成品字分佈,一看就是有年頭的老房子,院落中間矗立着一棵樹齡估計上百年的柏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讓這裡不像是莊嚴肅穆的公安局,而是老年人休閒娛樂場所。正對柏樹的對面靠牆停着一排排的警車,整體給人的感覺乾淨整潔,井然有序。
進了一樓,早有值班的民警迎過來,李正道低聲交代了兩句,將溫諒和劉江安排到二樓辦公室的不同房間,並沒有關到審訊室去,也沒有讓人來做筆錄。除此之外,還貼心的送來茶水。要不是看衆人都是從酒店帶過來的,不定還會免費給幾份宵夜。
說白了,李正道也是人精一個,知道今晚這事不能當做普通的治安案件處理,一面是伍局長交代。一面是市政府的大秘,雙方是私了,還是按章程辦,得看當事人如何較量,如何協調,他最多起一個緩衝作用。當不了誰的家,也做不了誰的主。至於什麼秉公執法,鐵面無私,那是電視劇裡騙騙小孩子的玩意,信的都是傻子。所以他沒有出面,而是躲到旁邊的屋裡靜等最後的談判結果出來。
按照以往的經驗看,雙方基本上勢均力敵,伍局長雖然級別低一點,但有背景有靠山,據說連京城都有關係,陳市長雖然級別高,可這些年被蔣書記壓的喘不過氣。在公安口根本沒人,也就這次換屆呼聲高,所以加了點分。要不然還真拿伍局長沒有辦法。
因此今晚這頓皮恐怕得扯到大半夜,哪怕自己睡一覺再起來處理也不晚。當然了,說歸說,他哪能心這麼大,畢竟伍局長交代了,一切聽那位溫總的吩咐。也不知道什麼來頭,讓伍局長這麼上心。至於屈戎。他早兩年在金龍集團鬱郁不得志,這兩年又多在青州發展。名不見經傳,李正道哪把他放在眼裡,難不成屈東海還會爲了這樣一件打架鬥毆的小事親自出面不成?
不過劇情的發展有點出乎李正道的意料,僅僅半個小時後,手下人報告說有人來了,點名要見負責人。李正道出去一看,頓時大吃一驚,站在大廳背手而立的,赫然是金龍集團的董事長屈東海。
他竟然真的來了!
李正道暗自皺下眉頭,覺得屈東海有點小題大做,不過一點小事,連輕微傷都算不上,況且動手的又不是屈戎本人,至於這麼興師動衆?臉上堆着笑,走到跟前剛要開口寒暄,屈東海已經急衝衝的問道:“李局長,溫總在哪裡?”
李正道立刻明白過來,屈東海此來爲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那個溫總。他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能讓伍局長上心,又讓屈東海這樣焦急,這位溫總的來頭比想象中更不一般。
關山有什麼姓溫的厲害人物?啊?
李正道微微張開了嘴巴,直到這時纔有些猜到了溫諒的身份,忙回答道:“人在二樓……”
“帶我們去見見人,有勞李局長了。”
說話的是另外一個人,他一直站在屈東海身後,留着板寸頭,帶着黑框眼鏡,三十多歲的年紀,穿着十分的樸素,不顯山不露水,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加上李正道剛纔被屈東海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房間內燈光也暗,並沒有仔細看,還以爲是金龍集團的員工。聽到他擅自插話,而屈東海也沒有表示不悅,纔好奇的望過去,這一看沒什麼,直接把他震的呆在當場。
“花……花秘書,你,你怎麼來了?”
被稱爲花秘書的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框,溫和的笑了笑,道:“聽說溫總惹了點麻煩,蔣書記讓我跟着過來看看情況。”
李正道深深後悔剛纔對溫諒的態度不夠端正,自己根本不應該躲開,要是一直在房間裡陪着,這會應付起來就靈活多了。不過亡羊補牢,爲時未晚,他趕忙帶頭領路,道:“花秘書,屈總,這邊走,我們把溫總安排在二樓,也是怕他受打擾……”
等他們進了房間,看到溫諒和屈戎都安好坐在沙發上,屈東海才鬆了一口氣,生怕公安局的人不知輕重,讓溫諒受了委屈,那可太對不起朋友了。
溫諒估摸着時間,屈東海也該來了,聽到開門聲擡頭一看,站起身哈哈笑道:“屈總,可算把你這個大救星給盼來了!”
屈戎見了自個老子就像老鼠見了貓,乖乖的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屈東海先瞪了他一眼,然後緊緊握着溫諒的手,慚愧道:“都是犬子不知輕重,讓溫總見笑了。”
溫諒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你就是家教太嚴,總不能別人欺上門了還忍氣吞聲,這事屈哥做的對,你可別事後找他算賬。”
屈東海還真有這個打算,不過溫諒開了口,只能饒過屈戎這一回,指着身邊的花秘書,道:“來,給你介紹個朋友,這是蔣書記的秘書,花啓超!”
溫諒沒有驚訝,既然屈東海今晚跟蔣磊一起吃飯,接到尤娟的電話,知道起衝突的是陳宗智的手下,又知道自己被抓到了公安局,再笨的人也知道借一借關山市委書記的東風,以屈東海和蔣磊的交情,派個貼身秘書過來拉拉大旗,不過是意料中事。
花啓超,溫諒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關山市幾個大秘裡面,高天放是最名不副實的一個,因爲他跟陳宗智時間不長,現在雖然努力靠攏,但畢竟還算不上真正的心腹,其他幾個常委的秘書也都各有千秋,但他們的分量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花啓超。
花啓超是蔣磊做縣委書記時的秘書,從縣到市再到省會,直直跟了他快十五年,可以說蔣磊在關山的印記有多深,花啓超的影響力就有多大。別說下面各區縣的領導,就是市裡幾個不是常委的副市長,說話都沒有花啓超好使。而且這人有個特點,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的級別,處長主任什麼的,聽到就不高興,只願意別人稱呼他花秘書,姿態總是放的很低,待人接物沒什麼架子,口碑倒是不錯。
“花秘書,你好,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沒機會拜訪,今天託屈總的福,總算一睹廬山真面目!”
溫諒說的很客氣,對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辦法。比如這個花啓超,如果兩人是對立面,想用收服高天放的法子收服他,那是癡心妄想,你這一秒把手中掌握的證據砸他臉上,他下一秒就能跟蔣磊全盤托出,不求脫身,也要拼個魚死網破,更別說從他這裡順藤摸瓜,去抓蔣磊的把柄。
不過幸好,從目前的態勢看,兩人只會成爲朋友,而不是敵人!
“客氣了!”花啓超微微低頭,趕在溫諒伸手之前伸出手去,握手的時候腰身輕輕彎下一個極小的幅度,手臂的位置也儘量在溫諒的右手下方,臉上露出使人覺得親切的笑容,道:“溫總,要是沒別的事,咱們現在可以離開了!”
溫諒雖然已經對花啓超儘可能的高估,可看了他此刻的表現,心中不由一凜。一個人到了他的位置,卻仍然如此注意細節,並且毫不介意,甚至理所當然的將自己放在低於旁人的位置上,這不知是身爲秘書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不到絕處不見獠牙的隱忍不發?不管是哪一種,這個人都不容小覷!
更關鍵的是,這話實在透着霸氣,連問都不問李正道的意見,更把隔壁候着的高天放和劉江當成空氣。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都說蔣磊蔣婆婆家長作風嚴重,從花啓超就能看出一二端倪。
不過,溫諒的第一步目的已經達到,蔣磊的秘書,陳宗智的秘書,爲了同樣一件事,同時出現在公安局,傳到別人耳中,已經足以掀起不小的風浪,自然懶得繼續待在這裡,道:“好,只是不知道李局長那邊還要不要辦什麼手續?”
花啓超看向站在門口恭候的李正道,他馬上說道:“不需要,不需要,溫總隨時可以離開!”至於高天放那邊,告訴他是花秘書親自來要人,量他也知道輕重,不會爲難自己。
離開了南華分局,花啓超先告辭,回去向蔣磊覆命,溫諒則和屈東海、屈戎重返金龍大酒店。
說來好笑,今晚他來找屈東海,其實爲的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