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棠花鬧不懂葉沐氏的意圖,本想再勸說兩句,最後卻被葉沐氏三言兩語將人說了回去,回去的路上葉棠花一琢磨,葉沐氏如今有這麼大的變化,魯秀兒算是一個大功臣,於情於理總該謝謝人家,魯秀兒今日還在家裡,她便叫雨秋拿了御賜下來的浣花錦、散花錦、彩暈錦各一匹送到魯家茶樓去,一來直接給魯秀兒送到家裡去,免得葉家有小人惦記,二來也是讓魯家人看到她的誠意。
雨秋領命去了流霜閣的小庫房裡,去了布匹匆匆往年市趕,而此時在年市上,菜刀六正在預備晚飯時候要賣的燒雞,一擡頭就瞧見一個頭發略有發白,精神卻還矍鑠的華衣老人走了進來:“老蔡,許久未見了!”
菜刀六怔了片刻,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迎了過來:“老王爺!您今兒怎麼有興致來呢!”
被稱作老王爺的人笑笑:“今兒散朝之後皇上特意留我閒話,提到說長街上有一家燒雞端的是好吃,我一想這長街上數得着的賣燒雞的不就是你家麼?細問了皇上還真是你家,這一問倒把我的饞蟲兒給勾出來了,這不是快到飯點兒了嗎?我想着來再吃一次。”
“老王爺您想吃,吩咐一聲就是了,到不到飯點兒有什麼關係,您稍坐,我這就給您弄一隻!”菜刀六嘿嘿笑了一聲,又向裡頭招呼:“倩娘,把昨兒買的杏花莊的酒燙上,我要跟老王爺喝幾杯!”
“能行嗎?快到飯點兒了,你這大廚反倒撒手不幹了?”老王爺笑道。
“有什麼不成的?千金難買我高興!今個兒老王爺下降,我當然得陪着您好好吃一頓了。”菜刀六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
“你小子……”老王爺在門店找了個地方坐了,也不顧自己的華衣是不是會被灰土染髒,“你說你,出生入死這麼多年,身上也是赫赫戰功,好容易解甲歸田,我想着怎麼也得給你弄個將軍噹噹,你可倒好,挑子一撂回家賣燒雞來了,真是……”
菜刀六一面翻轉着架子上的燒雞一面笑道:“上戰場打仗,那是家裡沒奈何的時候,不去也活不下去啊!這燒雞纔是家傳手藝嘛!”
“屁!你家原來分明是木匠,你以前說的時候我聽得真真兒的,什麼家傳手藝!”老王爺哈哈大笑,聲如洪鐘一般。
“家傳手藝,從我傳起嘛!我打小兒就愛吃雞,把這燒雞將來傳下去,不也是家傳手藝嗎?”菜刀六笑着應聲道。
那老王爺一面笑着一面眯着眼睛打量街上的行人,驀地瞧見一個身影,登時皺起了眉頭,擡手招呼菜刀六:“哎,老蔡你過來,你看那個丫頭,眼熟不眼熟?”
菜刀六湊過去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皺着眉頭:“這長相……沒見過啊。”
那老王爺不言語,又盯着看了半晌兒,眉頭越蹙越緊:“怎麼瞧着這麼眼熟呢?”
菜刀六也盯着那女子看了半晌,直到那女子連背影都瞧不見,才恍然一拍腦門兒:“呦,我說怎麼眼熟呢,這不是那個丫頭嘛!”
“那個丫頭……哦,是她!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老王爺拈着鬍鬚點頭道。
菜刀六嘿嘿笑着:“看臉上還真沒看出來,想必是易了容的吧,不過這可瞞不過我這雙眼睛!就算看臉看不出,這人的骨頭架子,我可是不會錯認的!”
老王爺擡手拍了菜刀六腦門兒一下:“什麼話!骨頭架子骨頭架子,你要吃人哪!”
菜刀六笑着揉揉腦門兒:“人肉酸,哪有雞肉好吃啊,這燒雞火候到了,我估摸着酒也燙好了,咱們吃吧!”
那老王爺盯着外頭看了一會兒,目光犀利地如同鷹隼一般,過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呵呵笑道:“好,吃吧!”
雨秋回到葉家的時候,葉棠花閒着無聊,把皇后送的雙鳳琵琶翻了出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一面合計着最近幾天的事兒。
她發呆了半天,驀地聽見小門兒的簾子有動靜,還當是雨秋回來了,頭也不回地問道:“東西送去了嗎?魯姑娘怎麼說?”
“魯姑娘是誰?”
葉棠花一怔,連忙回過頭去,面前的不是鳳九歌又是誰?
“你、你怎麼從門兒進來了?萬一撞見人呢!”葉棠花回過神來,不由得帶了些惱意,天還沒黑透呢,這鳳斐卿也太大膽了吧?
“你院子後頭的小門兒挨着後牆,隱蔽的很,這大白天的我跳窗子進來,纔是給你惹事吧?外頭有雨秋守着呢,不妨事。”鳳九歌一面說一面走了進來,在桌子邊找了個凳子坐了。
葉棠花坐在梳妝檯前的小凳子上,蹙了眉頭:“虧你還知道如今是大白天,這大白天的你從後牆外頭往葉府裡跳,萬一讓人看見了,你這臉面還要不要?”
鳳九歌臉上微帶了些笑意:“你擔心我?”
葉棠花怔了一下,抿着脣轉過身去:“誰擔心你了,淨胡說!你從葉府外頭溜進來,萬一讓人瞧見了,我的名聲還要不要?”
鳳九歌淺淺笑開,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也知道,我父王從前是領兵打仗的,警醒地跟兔子一般,府裡有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覺出來,往日父王在家,不等到用完了晚膳天黑掌燈時分,我決計溜不出來的,今日父王出去的早……我實在耐不住了,怎麼着也得來見你一次才安心。”
葉棠花拿手指輕輕撥着琵琶弦,略笑了笑:“我在自己家裡自然好得很,你有什麼不安心的?”
“上元燈會,我在街上一氣兒撞見三個給你發信箋的,個個兒不在我之下,臨末了你還不知赴了什麼人的約,你說我怎麼安心?”鳳九歌低頭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苦笑道。
“他們給我發信箋,不過是看着親戚情分罷了,我還沒傻到那麼自作多情,便是皇上,亦不過只是想擡舉我罷了。”葉棠花斂眸去望着鏡子裡的人影兒,微微沉了臉色。
“那,倘若沒有皇上的信箋,你打算回誰的呢?”鳳九歌微抿了脣,帶着些忐忑問了出來。
葉棠花看着鏡中人影兒陡然臉上一紅,忙轉了眼不去看它,心也不禁慢了一拍兒:“橫豎都過去了,還計較那個做什麼?”
“當然得計較了,皇上橫插一槓子,把好端端一樁事都攪黃了,我半點兒沒如意不說,反倒還惹了一肚子閒氣,這事兒不計較明白了,我怎麼能甘心呢?”鳳九歌指尖不住地摩挲着涼膩的茶盞,感覺自己的臉也漸漸紅起來了。
“我……我不知道。”葉棠花咬了咬下脣,又低頭撥弄着琵琶弦。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鳳九歌見葉棠花只顧低頭弄琵琶,心中不禁一急,乾脆走過去把那琵琶奪了過來,葉棠花訝然擡頭,那燒的如海棠般妍麗的嬌俏面容就這麼直直撞進鳳九歌眼裡,兩人一時間都愣住了。
鳳九歌呆了片刻,驀地笑了起來,他平素一貫冷靜自持,此時臉上的笑卻兜不住了一般:“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了。”
他一面說一面笑,最終還是沒控制住,竟大着膽子俯下身子將葉棠花小小的身子擁進懷裡:“媺瀅,你真是我的劫……”
葉棠花自重生以來,哪裡讓個旁的男子這般親近過,當時感覺整個頭都要紅透了,整個人僵在那裡,想要下手去把人推開,只覺得手臂軟軟的使不上勁兒,好半天才小聲囁嚅道:“這、這是你自己猜、猜的,我並不曾說、說些什麼!”
“嗯,你不曾說什麼,都是我自己猜的!”鳳九歌低低地笑着,又將人抱得緊了些,只覺得葉棠花人小小軟軟的一個,好像抱得再緊些就能融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你、你先放開,一會兒有人來了!”葉棠花臉上燒得如火一般,又掙扎了幾下,勉強從鳳九歌懷裡掙脫出來:“你怎麼沒輕沒重的,再這般無禮,我就不放你進屋了。”
鳳九歌好容易才吃了顆定心丸,哪裡肯就這麼惱了葉棠花呢?當下撒了手:“別,我知錯了,往後不放肆了就是……”
話雖這麼說,他瞧着葉棠花臉紅的模樣,自己臉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只求你別惱了我就是了。”
葉棠花低下頭去,懷裡琵琶沒了,就撥弄袖口上的繡紋:“你不胡鬧,我也就不惱你了。”
她一面說一面偷眼看了鳳九歌一眼,猶豫了一下,伸手至妝臺上取了那日原本用作回信的玉簪遞了過去:“那日皇上發的信箋上頭蓋了小個兒的傳國玉璽,我就拿御賜的首飾還回去了,這個……你、你拿着吧。”
鳳九歌接了過來,輕笑了一下:“何以結相於?金薄畫搔頭。”
“想什麼呢,這個碧玉的,哪裡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葉棠花一雙剪水秋瞳瞥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你放心,這東西我定當好好收着,絕不有負就是了。”鳳九歌說罷輕笑了一聲,俯下身子,神神秘秘地笑:“你屋子裡晚上常有人來找你麼?”
“晚上一般沒人來的。”葉棠花不解其意,照實回答道。
“俗語有云,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兒正好是正月十六,月亮尚在團圓,京城裡也有地方的燈會是到今夜才散。你這院子晚上沒人來,那你出門了想也沒人知道。既然如此,我補你一個上元燈會,你可敢麼?”鳳九歌抿着脣笑道,又將手伸了過去。
葉棠花猶豫了片刻,慢慢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