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在外國雜誌上發表了文章的消息,傳播的遠比他自己預想的要遠。
西堡鎮裡都在討論此事,接着就是溪縣和附近的鄉鎮,隨後的兩天,南湖地區和平江也都有人知道了。
不過,作爲省會的平江人有他們的矜持,他們可不會像是溪縣人那樣尋根問底,只有煤科院和生研所等機構才知道“yangrui”是誰。但大家各有自己的事,一時間也無人八卦。
趙丹年卻是變的興奮許多。再怎麼說,這都是自己學校裡出來的學生啊。再三確認了這篇文章的確是楊銳所做,趙丹年徵得楊銳的同意,發表了一篇通訊在《河東教育報》上。
通訊短而凝練,其中包含了三層含義:第一,西堡中學的教育卓有成效,新成立的鴻睿班的成績提高極快。第二,西堡中學重視學生實踐,有學生依託新建成的實驗室向國外發表了論文並被錄用。第三,西堡中學的校辦工廠支撐作用明顯,爲同學們解決了後顧之憂。
整個通訊放在30年後,那是妥妥的反面教材。鴻睿班等於是快慢班,不允許;實驗室未向全體學生開放,不允許;校辦工廠等於是三產公司,不允許。
看完校長的草稿,楊銳佩服的道:“感覺像是身邊的事,又像是完全沒接觸過似的,連我的名字都沒有。”
“想把名字登上《河東教育報》,至少得教育局長批准,等這篇通訊出去了,看看效果再說,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對了,今年的三好學生給你了。”趙丹年眯着眼笑着,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冒領“軍功”丟人,還“大度”的安慰楊銳,說:“教育水平提高,再怎麼樣也不能歸功給學生,上面要是看了這個通訊,覺得好,撥了錢下來,我全部用在鴻睿班身上。上面要是沒注意到這個通訊,該怎麼樣就還是怎麼樣。”
83年以前是沒有高考加分一說的,最公平不過了,趙丹年也只能說榮譽了。
楊銳不關心這些,問:“校辦工廠是什麼意思?”
“這個你要聽我的,有名義比沒名義強,校辦工廠總比組織學生自行油印試卷的名聲好。”趙丹年是個固執又有開拓性的校長,被楊銳逼問也不着惱,眉毛眼睛都笑着,說:“等通訊發表了,我就去市裡運作,爭取給你多要幾個名義,說不定能樹典型,到別的學校去演講。”
“您千萬別要,我說真的,給我們把鴻睿班的條件提高一點,我就滿意了。”楊銳可知道國內的演講有多厲害,84年最出名的步鑫生一年接待十幾萬人次的訪問,比導遊還忙。即使是一個地區的典型,那也說不定有幾十上百個鄉鎮中學想來參觀訪問呢,這種工作,楊銳是不願意做的。
趙丹年無所謂的笑了,說:“你還年輕,不知道典型的好處,行了,你不願意要,我也懶得費勁。鴻睿班的話,你們不是已經搬到單獨的教師了?你還想要什麼?”
“要老師。”
“老師不是你選的嗎?怎麼,又有哪個不滿意?”
“我想在外面再找幾個老師,到時候,最好是讓他們加到西堡中學的編制裡來,所以,您得向上面要編制。”
“編制可不好要。”趙丹年皺皺眉,道:“你要在外面找什麼老師?咱們西堡中學的牌子,出了溪縣就不好使了,在溪縣,也比不過縣城的中學,所以說,不是你看中的老師,他們就願意來的。”
楊銳點頭,卻道:“我是想起這麼一件事,當年南湖地區下放了一批老師,現在都沒解決問題,前段時間,還有人去平江上訪?”
十年的混亂,留下的問題多如牛毛。政府也不能聽你說自己被冤枉了就搞平反,而且,平反的底線是一步步的拉下來的,最開始的時候,只有少數明顯被迫害的幹部和重要的幹部才能被平反,接着是更多的人,接着又是更多的人,最後纔是許多以前認爲是死案的人也被平反。
南湖地區下放的老師的問題並不嚴重,其實,這個年代越是嚴重的罪行,在後世看來反而是越不嚴重……真正讓他們不能滿足心願的原因是,當年組織批鬥他們的負責人,目前仍在臺上。
領導的問題是真正的問題,趙丹年沉默一下,說:“你找他們來,可是麻煩事,再說了,他們也不能因爲來了西堡中學,就不上訪了。”
“他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代課好,我們就給他們付工資。到時候,他們要是想走了,也正好,還不會搶編制。”楊銳停了一下,又道:“換個方向說,我覺得還是應該準備幾個編制,就像胡蘿蔔一樣,給他們吊着。”
趙丹年表情稍霽,道:“那也危險。”
“您在西堡中學這些年,收留的下放幹部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吧,怎麼,到了現在,突然怕了?”
“我不是擔心你們這羣小兔崽子,這麼好的機會,萬一學校裡鬧起來,你們都要被耽擱了。”趙丹年被楊銳一激,心思也變了,道:“不能找的多了,最多三個人,你選好人,我去找。”
“太好了,我要一個語文老師,一個政治老師,再要是有厲害的英語老師,來一個也行。”
趙丹年應承了下來,道:“我知道幾個人,趕明兒寫幾封信,看他們有願意過來的嗎。”
有了校長的支持,鴻睿班變的更加特殊起來。
其他學生和老師的意見已經變的無足輕重。實際上,趙丹年儘管爲西堡中學奮鬥了一生,可他卻不是文藝片裡和藹慈善的老校長,如果說,對小學部的建設,他還有一點基礎教育的心思,對高中部,他是一根筋的衝着高考去的。
凡是對高考有利的就支持,凡是對高考有害的就廢除。
在他眼裡,設立高中的唯一目的就是爲了高考。
而在80年代的鄉鎮中學,你也不能從高中獲得更多的東西了。
想要懂得怎麼謀生怎麼做人怎麼有品味,那就別去讀高中了。
楊銳有了校長給的尚方寶劍,變的更加大膽,沒幾天的功夫,鴻睿班的學生就吃上了小竈。
來自的銳學組的利潤,現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夠被普通學生享受到,比如更長時間的照明時間,以及更多的細糧和蔬菜,外加少量的魚和油。可更多的資源,終究傾斜到了銳學組身上。
食堂給銳學組辦小竈,還產生了另一個副作用,從這一刻起,鴻睿班和普通班級之間,其實已經沒什麼交集了。
普通班還像是以前那樣按部就班的學習和生活,而鴻睿班,則像是另一個學校似的學習和生活。
每天早上六點,鴻睿班的學生就要開始跑步,讀書和背誦,同時吃早餐,接着是早晨三節或四節課的講解,然後是大量的習題,午休之後,繼續做大量的習題,接着是下午的講題,以及晚餐和更多的習題。
在楊銳眼裡,80年代的高考,簡單的像是高中生會考一樣,大部分題目都是直來直去的,懂得公式和正常的練習,都能得到三百多分。這樣的試卷,根本不是後世題海戰術的對手。
正因爲如此,纔要大肆推行題海戰術。
國內到90年代末,高考都是極低錄取率的。重點中學有三成的錄取率就算說得過去,四成已值得誇耀,如果考慮到重點中學往往集中了全省或全市最好的學生,高中三年的掉隊問題已經很嚴重了。普通中學通常只有10%左右的通過率,許多人讀的還是大專,有名的差生學校往往是全軍覆沒的命運,也就是一個年級四五百號人連個大專都考不上。
題海戰術就是在90年代末的嚴酷環境中誕生的。
那個時候,大部分省份的高考錄取分數都高達五百三四,甚至五百五十分,要求學生要有75%以上的正確率,纔有機會通過高考。
無論是難度還是要求,90年代末的高考,都比80年代末要嚴峻的多。
高考錄取率的上升,實際上只是讓嚴峻的現實變的更殘酷罷了。他要求學生付出的更多,給予的回報卻更少。
若是用數字來比較的話,90年代中期的高中生需要一萬個小時的學習訓練,纔有希望成爲大學生。而80年代的高中生,只要6000到8000個小時就可以了。
素質教育的背景,更像是對應試教育的反思。當然,到了大學錄取率60%的年代,5000個小時的學習訓練就足以應付高考,可以採用的教學方式自然是多彩繽紛。
銳學組的成員在楊銳的薰陶下,都已漸漸習慣了高強度的訓練。但從西堡肉聯廠轉學而來的學生,就沒有那麼容易適應了,個個苦不堪言,到了週末,好不容易回家的學生自然是大倒苦水。
有心疼兒子的,免不了找到段華家裡去,這個時候,他們就會見到段華精心準備的武器——純英文的小冊子下面,寫着“yangrui”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