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翊沒有想到,在這座冰冷的監獄裡會見到陸月笙,那一刻他那顆被自責和悔恨日益啃噬,已經死寂的心臟,倏然變得鮮活起來,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強烈而激動的心跳聲,聽到血液在身體裡放肆奔流時的歡悅。
她穿着休閒衣褲,沒有袒胸露乳,臉上也沒有濃妝豔抹,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陸月笙這樣乾淨素淨的模樣,彷彿洗盡了鉛華,唯剩下最初的純粹與純真。
顧瑜翊喉嚨一癢:“你瘦了。”
面頰削瘦凸陷,皮膚青白無光,五官黯淡無神,似是較之前更加削瘦了許多,彷彿一個垂老矣矣,行將就木的老人。
陸月笙只是看着他,強忍着哽咽的情緒沒有說話。
顧瑜翊喉嚨乾澀,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還是和從前一樣漂亮。”
素顏的她再也不復混跡時濃妝豔抹,袒胸露乳時的妖媚,旖旎,生豔,像一朵盛開到極致的罌粟花,治豔生媚,帶着隱隱的毒。
反而淡雅,秀美,風骨,灼灼,秀麗的眉淡雅黛然,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挑,目光流轉間總有一種獨特的神韻與顧盼。
陸月笙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對不起,都是因爲我,你纔會……”
顧瑜翊之所以會被舉報藏毒,是因爲她之前衝動之下打了夏清,夏清懷恨在心報復他。
顧瑜翊是受她的連累所以纔會入獄,被顧家逐出家族,顧家也是因爲她纔會淪落至此,她對不起顧瑜翊,對不起顧家。
顧瑜翊靜靜的看着她,“別哭,你哭的樣子真難看。”
認識這麼久,他是第一次看到陸月笙正常情況下的哭泣。
那一滴滴的淚,從陸月笙的眼眶裡流出來,卻像滴落在他的心臟上,滴滴嗒嗒的充斥了他的整個世界,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純粹的眼淚,晶瑩剔透的彷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他很想伸手去碰碰,想嚐嚐眼淚的滋味兒。
陸月笙不停的哭,不停的說着對不起的話,“是我連累了你,我不該因爲貪戀你對我的好,所以……”她左手虛扶着肚子,傷心的說不出完整的話。
顧瑜翊雖然絝紈,但是本質並不壞。
他是無辜的,不該被牽扯進她和陸晗煙之間的恩怨裡,是她太自私了,如果她早一點遠離顧瑜翊,他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顧家也不會衰落。
顧瑜翊看着她流淚滿面,有一種想替她擦拭眼淚的衝動:“當初如果不是你替我解圍,阻止了我無知愚蠢的行爲,只怕我早就走上了那條不歸之路,下場也不會比今天更好。”
他不如陸月笙堅強,更不如陸月笙聰明,毒癮深入骨髓,依然保持着靈魂的乾淨亮麗,堅守着最後的底線與風骨。
如果他真的走上了那條路,只怕會變得更加不堪。
是陸月笙解救了他,他對陸月笙一直充滿了感激,和她越親密,他發現自己月愛她。是的,他愛她。
陸月笙只是無聲的哭泣。
這樣不動聲色的悲慟,甚至比聲嘶力竭的哭喊,更令人動容,也更令人震撼,純潔的眼淚,洗禮着她的靈魂,他好像在這一瞬間,看到了陸月笙自暴自棄,墮落不堪的表皮下,那純粹乾淨的靈魂。
陸月笙聲音嘶啞道:“顧瑜翊,你等我。”
我會給你一個乾淨純潔的陸月笙。
顧瑜翊愣了一下,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只是她在說“你等我”時,眼中閃動的耀眼神采,清湛亮的光芒,令他不禁心跳加速。
“顧瑜翊,我等你!”陸月笙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那雙潮溼的雙眼裡,淺淺的紅,瀲灩的光,令人眩目。
等你出獄,你會見到你所期望見到的那個陸月笙。
顧瑜翊的心臟倏然撲通的跳了起來,他聲音乾澀,突然說道:“陸月笙,你帶了骰子沒有?”
和陸月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經常玩骰子,所以陸月笙偶爾也會隨身攜帶骰子。
“帶了!”陸月笙從包包裡取出三個骰子。
這是她和顧瑜翊在一起經常玩的骰子,她一直隨身帶着。
顧瑜翊拿過骰子道:“陸月笙,我們來玩骰子吧,猜大猜小,如果我贏了,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如果我輸了,我可以向你提一個要求,輸方不能拒絕贏方的任何要求。”
陸月笙愣了一下:“好!”
從前她和顧瑜翊玩骰子,她都會訂下一系列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籌碼,顧瑜翊的骰子玩得極爛,每一次都輸給她,然後被逼着送她各種禮物;穿熊寶寶衣服,跳三隻小熊;穿着女僕裝,跳鋼管舞……
贏了賭局的她歡天喜地,高興不已的整他。
輸了的顧瑜翊滿嘴傲驕不服。
顧瑜翊雙手捂着掌心裡的骰子不停的搖動,毫無任何花哨可言,但是那動作彷彿充滿了陽光帥氣的魅力。
半晌之後,顧瑜翊停下了搖骰子的動作問道:“大,還是小?”
陸月笙想了半晌,這才道:“大!”
顧瑜翊緩緩的移開放在掌心上面的手:“1、1、3……小,你輸了!”
他那雙魅惑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他,眼中閃動着複雜無比的情愫,臉上的表情卻漸漸被堅定所取代。
陸月笙愣住了,也許是從前玩骰子,顧瑜翊從來沒有贏過她,所以陡然間輸了,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顧瑜翊見她有些不可置信,問道,“要再來一次嗎?”
陸月笙連忙點頭。
結果第二次,她又輸了。
陸月笙不服氣,又重來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於是,她終於不再說話了,只是目光復雜的看着顧瑜翊,“我輸了,你可以向我提出一個要求。”
陸月笙終於明白了,不是顧瑜翊骰子玩得太爛,而是他玩得太好,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纔會一直輸給她,她纔會一直贏。不是她厲害,是他寵着她。
顧瑜翊陡然間從座位上站起來,傾身橫跨了半個桌子,朝着她伸出手臂。
“幹什麼,給我坐下……”外面傳來獄警嚴厲的警告聲。
顧瑜翊置若罔聞,略顯粗礪的手指,輕撫着她的面頰:“等我出去了,就做我的……”
“哐啷!”監獄的門被打開,嚴厲的聲音響起:“探監時間到!”
接着,一個獄警衝進來,將站起來的顧瑜翊按在桌子上。
陸月笙見到,激動的就要衝過去:“顧瑜翊……你們快放了他,不要傷害他……”
另一個獄警上前強硬的將陸月笙帶了出去。
顧瑜翊激動掙扎高喊:“陸月笙,月笙……”
“哐啷”鐵門沉重的合上,他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
顧瑜翊頹然的高喊:“陸月笙,你給我聽着,等我出去了,你就做我的女朋友,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會照顧你一輩子……”
後來,顧瑜翊才知道,這些話他註定永遠也沒有機會告訴她了。
後來,陸月笙再也沒有過來看過他,支撐着他痛苦煎熬的三年監獄時光,是他對她噬骨的思念,以及當初那未來得及對她說出口的承諾。
他總會反反覆覆的想到當初,她乾淨素潔的面龐,純潔美好的眼淚,以及她眼中耀眼奪目的光采,以及清澈湛亮的光芒。
那是他認識陸月笙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見過美好。
他時常會想起,那天陸月笙對他說的話“你等我”還有“我等你”每每思及,他感覺自己整顆心都快甜蜜的化掉。
他告訴監獄的朋友,他的女朋友很漂亮,也很純潔,她正在等他出獄,但是卻沒有人相信,他們都說你女朋友既然愛你,爲什麼卻從來不來看你。
但是,不管他們怎麼說,他始終堅信陸月笙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