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你摸底考試的成績,你有沒有想過以藝術生的身份參加高考?”班主任張強的聲音依舊繞樑三日不斷絕
金露露垂頭的姿勢彷彿要把自己的脖子折進胸膛,那樣纔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臉上的羞赧和慚愧。
她怎麼可能聽不出老師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來,像她所在的省級重點高中對大學升學率有嚴格的標準,她成績實在不怎麼樣,而藝術生對文化成績要求得相對較低,張強老師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學校的後腿。
她覺得父母傾盡所有將她送到這所學校完全是個錯誤,也許她根本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不起他們辛苦積攢的血汗錢,更辜負了他們的期望。藝術生需要更多的金錢投入,且不說她在藝術方面毫無天賦,僅僅是她這樣的“朽木”脾氣,也不值得讓她原本生活就緊巴巴的家爲此增添負擔。
就這樣,無論班主任如何勸說她走藝術生途徑是明智的選擇,她始終咬着下脣低頭一言不發。如果她真的有蛹,最好藏在裡面,腐爛在泥土裡,樹梢的陽光根本就是場夢。
就在這時,下課鈴聲尖銳地響起,第一節晚自習結束了。
頭髮微禿的男老師伸手抹了抹頭上的汗,天熱得厲害。他向這看上去十分內向的女學生擺了擺手。“你回教室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話。對了,下學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考慮好了沒有。”
金露露搖了搖頭。她語文成績不錯,歷史卻極爛,物理倒是她挺喜歡的科目,然而數學和化學成績不佳,英語、政治均是平平,所以在選科上猶豫了很久,遲遲沒有作決定。
“我個人覺得文科更適合你。當然,這個你也可以和家長商量一下。”班主任老師說完轉身離去。
金露露愣了愣,一種淡淡的苦澀涌上喉間。她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如果她選擇了文科,勢必不會在他負責的班級裡,那也就不會給他們班的成績拖後腿了吧。過了好一會兒,她纔想起動了動痠麻的脖子,身邊忽然嘈雜起來的環境提醒着,她身上既沒有包裹着蟬蛹,也沒有掩飾的泥。剛纔,就在這教室外的走廊上,確切地說是隔壁班的教室後門外,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班主任老師單獨找出來談話,誰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那些坐在教室裡上自習的同學們指不定怎樣看着這場笑話呢,金露露彷彿看到她胸前好像掛着一塊兒牌兒,上面有兩個醒目的大字——“差生”,還打了個紅叉。
其實在轉學之前,金露露性格文靜卻算不上十分內向,可忽然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成了羣體裡忽然闖入的那隻黑羊,身邊都是比自己優秀的城裡同學,她一時很難融入其中,沒有知心朋友,成績又一落千丈,總覺得擡不起頭來,自信蕩然無存,話也越來越少,恨不得有個殼能讓自己躲在裡面,或者化作誰也看不見的影子。
金露露是轉學生,來自於省城附近的一個郊縣。她父親就是縣中的生物老師,母親曾經是某個工廠的會計,前些年下了崗,不得不成爲家庭婦女。由於父親身體不好,經常出入醫院,他們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寬裕,但父母對她這個獨生女兒還是極盡寵愛的,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麼委屈。在父親執教的縣中唸完高一後,她父母有感於當地教育水平的落後,爲了讓女兒考上好的大學,動用了一個教書匠家庭所有的積蓄和人脈,將她送到了這所全市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
對於父母的安排,金露露起初並不情願。一方面她不想離開父母身邊;另一方面,那昂貴的擇校費讓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當然,她拗不過父母,也不忍拂了他們的期盼,一心想着爲他們爭口氣。可是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學校裡成績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轉學後的第一次小考就讓她感到了殘酷的差距,按照綜合成績排名,她竟然是班裡的倒數第五名。而作爲最看重成績的張強,自然就不待見起金露露來,總嫌棄她拉低了全班平均水平。
這對於一貫要強的金露露來說無異於是個沉重的打擊,有一次偷偷在晚自習後練題太過投入,錯過了宿舍關門時間,一個人偷偷哭起來。被陳純老師看見了,帶金露露去她家借住了一晚。陳純老師金露露是認識的,2班就在隔壁,每次陳純老師的笑容都能感染她。
師生兩促膝長談,陳純喜歡起這個刻苦努力的女孩,她一直堅持成績並不是決定孩子未來成就的唯一條件,而一個心性堅毅的人未來可期。張強,陳純很清楚,是個唯成績論的老師,她擔心這個內向的女孩。於是陳純老師同張強商量,最終金露露來到了2班。
高二整整一年,金露露憋足了勁奮起直追,雖擺脫了“倒數”的命運,雖有進步,但也始終在中下游徘徊。爲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窩裡哭了多少回,根本沒有勇氣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學習情況。
時間在金露露的努力中飛逝。
高三伊始的頭一天早上,金露露獨自走進新教室。找到高三(1)班,一眼看去,教室裡快要坐滿了,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而且基本上都是男生。原本的班級全被打亂了重組,她之前都沒有特別親密的同學,金露露站在講臺附近停留了片刻,一年前剛轉學時那種面對陌生環境的不知所措好像又回來了。
由於來不及編排座位,所以先到的同學也都隨意找位置坐下,三三兩兩地聊着天。一圈下來卻沒有一個空位,同學們都自發和交好的同學拼桌。找空位的過程中,金露露看到了之前和她同桌的吳倩,正靠在一張課桌旁和周圍幾個男生熟稔地說笑,猶如萬綠叢中一點紅。吳倩在她們舊的班級裡擔任文娛委員,吳倩長得好看,又很是活躍,很受男同學歡迎。金露露雖和她同桌卻並不算熟。從身邊經過時,吳倩看到了她,揮手打了個招呼。
“露露,你來啦。”
金露露沒說什麼,朝她笑了笑,心裡光顧着懊惱自己在宿舍整理牀鋪耽誤了時間,現在教室裡連空位都不剩幾個了,只得邊走邊左顧右盼。
吳倩也沒有入座,她倚着的那張桌子旁並排有兩個空位,但她並沒有邀請金露露坐下的意思,打過招呼後扭過頭繼續和那幾個男生聊了起來。
金露露也不做那不識趣的事,很快眼尖地發現在後排的角落裡有一張空桌子,忙不迭走了過去。
之後都是金露露一個人做最後一排,一個人。
現在,她有了同桌,一個看起來很好相處的同桌程月笙,她甜甜的笑着,桃花眼瀲灩,酒窩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