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今個去赴宴嗎?”師爺五峰腆着肚子,垂首立在廊下。
“不去。”忙着在案子上作畫的惠兒根本連頭也不回。每日裡總有些商賈之家前來邀請,初時他礙於面子倒也去了幾次,可那些人實在鬧得太過,就連白日宣.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即不喜歡那種氣氛,何苦還要去受那份罪。
“你去將人都打發了,以後這種帖子不用拿進府裡。”惠兒只顧着低頭作畫,不多時,一株翠竹躍然紙上,惠兒端詳了片刻,卻皺着眉頭擱了筆。心境無法融入畫中,再畫也是枉然。
“是,老爺。”師爺施了禮退下去了。
惠兒望着那色彩鮮豔的朱丹,一種煩悶的心情逐漸襲上心頭。每天除了看書,作畫,他這個縣太爺彷彿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還要應付那些商人,當真是無聊。
每日裡,只有在收到餘喬的來信時,他才覺得開懷。
窗外傳來熟悉的咕咕聲,惠兒期近窗口,只見一個黑影快速俯衝下來。惠兒的心裡忽然一陣輕鬆,他伸手解下鴿子腿上的竹筒,將裡面薄薄的紙片展開攤平。餘喬的信一如既往的簡潔明瞭,只是信裡的內容卻讓惠兒心頭一驚。雖然餘喬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晚上家裡遭了賊,賊首已俘。其他的並沒有多說,可正是因爲這樣,惠兒卻能猜到餘喬一定隱瞞了什麼,如果真是遭賊這樣的小事,餘喬一定會在信中大肆興奮的描繪當時的場景。如今只是這樣,卻是她不願讓他知道了。
惠兒垂着頭愣了一會兒,月白色的常服袖口垂在朱丹的盒子裡,沾染了一片斑駁的紅,惠兒卻毫無所覺。
過了片刻,他忽然提起筆來,飛快的一揮而就。寫完之後他並沒有將信裝入竹筒,反而揚聲叫人進來。
梳着雙髻的小廝年齡不過十一二歲,卻有雙靈動的大眼。“老爺有何吩咐?”
“將這信,差人送給京城顧相爺的公子顧碩。”
那小童的眼睛閃過一道光芒,他急忙垂頭應道。“是,老爺。”
等童子帶着信退下,惠兒轉身從架子上小心拿下一個檀木盒子,打開盒蓋,裡面整齊的碼着一疊信紙,這些都是餘喬平日裡寫來的信。他將剛看過的那一章也放進盒中。這才又裁了一張小紙給餘喬寫了回信。信裡也不過寫些這兩日的瑣事。
將信裝好,放飛了信鴿,惠兒卻沒有嚮往常一樣開心起來。一種隱隱的擔憂讓他心情越發鬱悶。
往府裡交代了幾聲,惠兒便信步出了側門。他有些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游蕩,有時也會盯着賣東西的小販看上一會兒。直到他聞到小巷裡飄出的那抹酒香,他才驚覺,原來他竟然走到酒肆門口。雖然只是偶然,可這說明了什麼?惠兒搖搖頭,難道他也開始懂得品味那杯中之物了嗎。
惠兒進得酒肆,四下打量,整個酒肆裡也只有兩位客人,一位身着粗布衣裳,深秋的天氣,卻是坦胸露乳,桌上放着一個銅子一碗的粗劣燒酒,邊喝還邊拍着大腿,嘴裡哼着不知名的淫詞穢語。惠兒皺皺眉頭,剛想轉身離開。卻忽然被坐在桌角的黑衣男子吸引了目光。那男子靜靜地坐着,動作悠然的品着一碗燒酒,那男子身上的配飾精緻,並不像是普通人,可是他喝着那樣劣質的酒,卻像喝着這世上最美味的佳釀。他的面前沒有佐酒的小菜,卻放着一本書,一本發黃破舊的書。每喝一口酒,他就翻動一頁。
惠兒又轉回身去,在離那人最近的一桌坐下。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挑了門簾自後堂走出來。“客官要些什麼?”老翁來到惠兒桌前。
惠兒指指黑衣人那邊。“跟他一樣吧。”
“好,客官您稍等。”老翁說完便回到後堂打酒。
惠兒又趁機打量那黑衣男子,坐的近了,便能發現,他身上的衣衫雖是黑色,可卻繡滿了暗紋,不仔細看並不能發現。這樣一身衣衫怕是手工上等的秀娘也要一年才能繡的完。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一個環境骯髒的小酒肆裡,這不得不說是一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
惠兒總算明白方纔他爲什麼會覺得怪異,這人身上的氛圍跟這個酒肆格格不入,就好像一枚珍珠落在地面,那種光芒怎樣也遮掩不了。
等酒送上來,惠兒嘗過之後微微皺眉,這發酸的味道着實讓人難以下嚥,那個人怎麼可能喝的這樣平靜淡然。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那人喝完了酒,將書收進懷裡,然後在桌上放下幾個銅錢,慢慢出了店門。神使鬼差的,惠兒也跟着站了起來,飛快的從荷包裡掏出錢扔在桌上。跟着那男子出了門。
那人慢悠悠的,走過長街,然後七拐八拐的走進一條僻靜狹窄的小巷。惠兒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再跟過去,他轉身想要離開。卻聽到小巷內傳出低低的笑聲,那笑聲青幽幽的,讓人心裡發寒。
“跟了我這麼久,現在這樣的地方,讓你動手可好?”那人氣定神閒的語調讓惠兒覺得一陣尷尬。
“這位兄臺,真是抱歉。”惠兒抱拳施禮。“在下只是在酒肆裡見到兄臺,見兄臺,衣着華麗,氣質非比常人,卻喝着幾文錢的劣酒,覺得有些好奇。所以纔跟着看看,並非想要對兄臺做什麼。”
那人如電的目光掃過惠兒,惠兒卻只是低着頭,不敢與他對視。“我如今甘願束手就擒,你卻不敢動手了嗎。”那人冷笑。“還找什麼理由,過來吧。”
“你真的誤會了,我就是在酒肆裡跟你偶然遇到,看你衣着特異。”惠兒苦笑,他不過是看這人有些特異,想要跟着看看,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罷了,誰知竟然被人誤解成想要殺人越貨的賊人。
那人似是有些不耐。“衣着特異?你是想要我這纏紋嵌花大氅,還是這些配飾,想要就都拿去吧。”那人乾脆脫了外袍,將身上的配飾也都扯下,利落的往地上一丟。
惠兒揉了揉額角,沒想到這人如此乾脆,也不容他解釋。想他堂堂七品縣令,也是朝廷命官,竟然被人如此誤解,這要是被人聽了去,他哪裡還能有什麼威信。“罷了,你若要不信我,我說再多也是無用,告辭。”惠兒一拱手,大步向遠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