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惠兒進了正廳的時候,就看到過道盡頭的月亮門那裡,急匆匆的奔來一位老人,這老人衣襟散亂,腳上只汲了一隻鞋,就連發髻都是歪斜的。
惠兒的嘴脣顫抖起來,他的嘴張了又張,半晌都沒有突出一個字來。
“我兒在哪兒,我兒在哪兒?”
惠兒噗通一下直直的跪下,眼前一片模糊。“娘。”
“我兒。”李香的聲音也顫抖起來。她聽到惠兒回來的消息,連衣裳都沒來得及穿好就急匆匆的出來了。這兒子可是孃的命啊,兩年了,兒子長大了,也長高了。李香上前抱住惠兒的頭,摩挲半晌。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兒啊,你可回來了。”這一聲道盡了李香的思念,這兩年來她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這一天了。
“娘,孩兒不孝啊。”惠兒哽咽道。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李香擦了擦自己的淚。“你看我,光顧着哭了,孩子快起來地上涼。”
“娘,孩兒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們。”
“好好。”李香扶起惠兒。“走,去看看你爹,方纔我走得急,他怎麼還沒來。”
“娘,您先等等。”惠兒彎腰脫下一隻鞋,恭敬的放在母親腳下。“娘,您先湊合一下。”
“哎。”李香欣慰的點點頭。
惠兒挽住李香的手,慢慢往後院走。“娘,你們在京裡過的可好?”
“好,爹孃都好着呢,顧碩那孩子經常來看我們,對了,爹孃都沒有告訴你,現在顧碩那孩子人了我們做乾親,以後他也算是你弟弟了。”
“噢。”惠兒應着,他倒是沒有想過顧碩會成爲他的弟弟。不過他倒是真的實現了當時對他的承諾,將家裡照顧的很好。
“說起來娘當時還真是誤會這個孩子了,這孩子的相貌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你們以後要好好相處,知道嗎?”
“娘,你不用說了,我知道。”惠兒輕輕一笑。其實就只衝在顧碩這兩年替他盡心照顧爹孃這件事,他也一定會感激他的。原本他們兩人就沒什麼仇怨,只是因爲餘喬所以兩人相處的有些尷尬,如今塵埃已定,顧碩又與他們家有了這層關係,他若再介懷,那就是心胸狹窄了。
“回來了就好啊,我跟你爹也就有盼頭了。”李香笑着。
兩人正要穿過院門,可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聲。
惠兒心中忽然一突,這是怎麼了,誰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他凝神向前看去,卻看到餘喬的身影一閃。
“這是怎麼了?”李香問道。她也被嚇了一跳,這是誰這麼不懂規矩。
“沒事,我看見餘喬過去了。有她在您就放心吧。”惠兒雖然如此安慰李香,可是他的心中卻升起了不安,總覺的是什麼事發生了。
先不管他們,卻說餘喬本來睡的好好的,卻被一聲尖叫驚醒。她一骨碌爬起來,抓住衣裳往身上一套,然後就從窗口躍了出去。
花園灌木叢的一角,一個小丫頭不住的尖叫着。餘喬本待打暈這個聒噪的小丫頭。不想她剛落地,眼角的餘光就看到灌木叢的臺階下面張躺着一個人。
餘喬走過去,那花白的頭髮還有那熟悉的背影,忽然讓她的的心中升起一種恐慌。“別哭了,還不趕快去叫人。”餘喬衝那小丫頭厲聲喝道。
“是,是。”那小丫頭慌慌張張的抹着淚跑開了。
餘喬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周升的脈,脈息非常微弱,而且周升的額頭行還有一個很深的傷口,餘喬扯下一片衣袖將他的傷口緊緊扎住。然後她向上看了看,發現那臺階上面正好遺落着一隻鞋,看樣子正好是周升的。餘喬皺了皺眉,看來是不慎從臺階上跌下來的。餘喬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然後倒出一粒藥丸塞進周升嘴裡。“我的醫術也僅止於自身,爹,您要堅持住啊。”
很快院中就聚攏了一大批人,衆人七手八腳將周升擡到室內,餘喬又吩咐人去給顧碩和惠兒送信。如今她還不知道惠兒已經回來了。
這邊送信的纔沒走多久,惠兒就扶着李香衝了進來。“餘喬,爹怎麼了?”
“老爺,你怎麼了?”李香一下子撲到牀上,不住的嘶叫着。
“大哥,將娘拉開。”餘喬皺起了眉頭。“爹頭上有傷,不能這樣搖。大哥?”
餘喬疑惑的望着整個都呆住的惠兒,從方纔開始他就一直保持着那一個姿勢。“大哥,你怎麼了?”
眼看着惠兒根本就沒有一點反應,餘喬自己上前將李香拉開。“娘,爹會沒事的。”
李香彷彿整個人都垮了一樣,她緊緊的抱住餘喬哭了起來。
餘喬忽然覺得心中悶悶的非常難受,她伸手攔住李香,嘴裡說道。“沒事的,沒事的。”
李香嚶嚶的哭了一陣,忽然抓住餘喬的手臂問道。“大夫呢,大夫什麼時候來。”
“已經叫人去請了,娘,您彆着急。”餘喬怕了拍李香的手。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後餘喬聽到一聲響亮的佛號。知道是悟空大師來了。果然,很快就見到悟空大師推門而入,他雙手合十,衝站在近前的餘喬拜了一拜。“餘施主,好久不見了。”
“大師,請看看我父親。”餘喬說道。
悟空大師上前查看了一下週升的傷口,然後又在他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這才取了隨身的銀針來,快速的周升在手臂和背部下針,等這幾根針被固定好,悟空大師就來到桌前,寫了一副方子。“先去抓來煎好喂他吞下。”
“還愣着幹什麼,沒聽到大師的話。”餘喬冷冷的說道。
“是,小姐。”
“大師,我爹他現在怎麼樣。”餘喬問道。
“現在的情況不樂觀。”悟空大師微微搖了搖頭。
“爹。”那木頭人一般的惠兒忽然仰頭長呼一聲。“是我,都是我害的,若不是爲了見我,怎會出這種事。”惠兒撕心裂肺的呼喊讓餘喬雙耳一陣嗡鳴,她的眼前恍惚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
餘喬走到惠兒身後,伸手在他的後頸上輕輕一砍,惠兒的聲音啞然而止,他的身子輕飄飄的向後倒去。
餘喬伸手輕輕在惠兒身後一託,然後輕輕將他放在一旁的軟榻上。
“我兒,我兒他怎麼了?”
“娘,他沒事,過一會兒就會醒了。爹還需要治療,我只是讓大哥先睡一會兒。”
李香也知道餘喬這麼做是對的,這個女兒兼兒媳婦,真的比以前沉穩了許多,這也讓李香忽然覺得有了主心骨。現在她滿腦子都是亂哄哄的,根本就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孩子,娘該怎麼做,你告訴娘。”
“娘,沒事,有我呢,您先坐下休息,不用着急。”餘喬安慰道。發生在周升身上的這件事,真的對這個家打擊很大,誰都沒有想到,在好不容易盼來了惠兒之後,周升卻出事了。如果周升真的倒了下去,這個家裡又會發生怎樣的動亂。餘喬真的無法想象。惠兒似乎將爹摔傷的責任全攬到了自己頭上,他這完全就是在鑽牛角尖。
收了針,悟空大師又開始給周升處理額頭的傷口,等傷口處理完,上了藥仔細包紮好,又有一人急匆匆的自屋外挑門簾進來。“我聽說乾爹受傷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碩。”餘喬輕嘆一聲。“今早惠兒回來,可能是爹着急來見惠兒,所以不小心摔下臺階。”
顧碩上前看了看朱周升的傷勢,他發現周升的臉色蒼白如紙。不過呼吸看起來還是比較平穩。這才略略放下心來。“爹的傷重不重?”
“現在還不好說。”餘喬搖了搖頭。“這要看爹什麼時候能醒。”周升年紀大了,又傷到了頭,如果顱內有淤血存在,那就真的危險了,現在又不能開顱取出淤血,這萬一要是長睡不醒,那這個家又會變成什麼樣子,餘喬真的不敢想象了。
“我知道了,還有我呢,別但心。”顧碩說道。
“大師,我能找御醫再來給我乾爹看看嗎?”顧碩問的有些忐忑。醫者一般都很忌諱別人懷疑他們的醫術,這悟空大師雖然遁入空門,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忌諱。
“無妨,若能儘快治好周施主的傷勢,老衲也會高興的。”悟空大師倒是很大度。
幾人圍坐在牀邊只等着周升醒來,藥已經用藥壺灌下去了,不過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出什麼結果來。周升依然平靜的躺着,一動不動。
又過了不知多久,安靜的房間內忽然傳出一陣呻吟。餘喬轉頭,卻看到惠兒正捂着後頸,眼神略帶迷茫之色。
“大哥,你醒了?”
“爹,爹怎樣了。”惠兒忽然猛地撲向餘喬,雙手如鐵鉗一樣,緊緊的抓住餘喬的兩條胳膊。
“爹還睡着,沒有醒。”餘喬說道。
惠兒的神色一變,像是想起了什麼。“餘喬,都是因爲我,如果不是我着急回來,爹也不會出事。我,都是我的錯,我要是不回來就好了……”惠兒不住的喋喋不休訴說着自己的不是。餘喬卻覺得心中一陣無力。看來這事還是對惠兒的打擊太大了,一個人從大喜到大悲,轉變的如此迅速,希望惠兒能挺過來。“大哥,不要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惠兒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頭。
“若你真的這麼想,那你就收起你的眼淚吧,這個家需要你撐起來,爹孃也需要你。”餘喬說道。“你不能用這種方法來逃避你自己的責任。”
“我……”惠兒頓時有些語塞。其實他也就是一是接受不了現實,他還沒有脆弱到,自己暈倒,將所有的一切都推給別人。
“現在看來爹一時也醒不了。這樣吧,我們輪流在這裡守着。其他人先回去休息。”現在已經是傍晚了,要是再這樣熬下去,李香那裡也得出事了。
看到其他人都沒有異議,餘喬接着說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娘你先回去休息,就算是睡不着,你也得閉目養神。明天還得靠你呢。”
“哎,哎。”現在的李香完全沒有了主意,那自然是餘喬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大哥,你扶娘回去歇息。明早再來替換。”
“好”惠兒點點頭。
“顧碩,你也下去吧,這裡有我就可以了。”
“我反正無事,就讓我留下來陪你吧。”顧碩說道。
餘喬搖頭。“不用,你出去吧。”
衆人雖不情願,可百般爭取之下無果,餘喬根本就不給任何人面子,最後他們也只能順着餘喬的話去做了。
等送走了其他人,餘喬託着腮坐在燈下,腦海卻有一陣暈眩襲來。她輕輕搖了搖頭,近來不知是怎麼了,總是頭暈目眩,可是把脈也把不出任何問題。難道這是她最近沒有休息好引起的嗎?可也不像啊。
牀上,周升靜靜地躺着,臉色蒼白的嚇人,餘喬用布巾沾了水將周升的脣潤溼。然後又讓丫鬟打來了溫水,爲周升擦拭手腳。她的神情很專注,彷彿將她的所有精神都寄託在裡面。如今唯一能讓她的心有所觸動的,也就只有她的爹孃了。餘喬是極聰明的,她也隱約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那種心中煩悶卻無法哭出來的感受,讓餘喬懷疑她是不是得了什麼心裡疾病,她似乎都快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了。
這種自己有病的想法一旦生成,更是加重了餘喬對自身的懷疑。而她不知道的是,這正是她兩世爲人卻共用一個靈魂所造成的後果,她的感情正逐漸變得越來越淡薄,今日親眼看到周升倒在地上,她還能如此冷靜,正是因此造成的,而且等到有一天她的感情完全消失之後,她就會逐漸陷入沉睡,直至真正在這世間消失爲止。能再活一次這是餘喬的幸運,可又何嘗不是她的悲哀呢。
爲周升擦拭完手腳之後,餘喬又爲他翻了身,然後輕輕按摩身上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