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喬靜靜的望着窗外的藤蔓出神。她想,如果她也能像這些植物一樣該有多好,每天無憂無慮的,只是不停的生長,生命裡全部的期盼也不過只是開花結果。多簡單的人生,又是多美好的人生啊,雖然沒有快樂,但也不會有煩惱。
哪裡會像她一樣還在爲了一封信而糾結,每每提起筆,就只在紙上留下一團雜亂的墨跡,想要她工整的寫出一封信來,真的很難。
“那些字本來就夠複雜了,有好多我還不認識,而且紙又這麼小。”餘喬苦惱的抓抓頭。她是不是有些過於放任自己了,就連李雪現在都能寫出一手小字了。這個樣子讓她怎麼好意思給惠兒寫信。
餘喬將手邊的紙用力團起,然後往地上一丟,算了,就算她寫了,那一堆墨點連她都不明白她自己寫的是什麼,惠兒又怎麼能看的懂,不過她答應了袁振,這信又不能不寫,這事情真的讓她很是煩惱。
“師傅,你又幹什麼呢?”李雪一進屋,就被滿地的紙團給嚇了一跳。“這紙可是用錢買的,師傅你也太浪費了。”
餘喬看到李雪頓時眼睛一亮。“雪,你來的正好。”
“師傅。”李雪將手裡的托盤放下。“吃飯了。”
“那個等會再說。”餘喬擺擺手。“來,寫個字我看看。”
“寫字?”李雪疑惑的接過餘喬遞過來的毛筆。“寫什麼?”
“隨便,寫什麼都行。”餘喬催促道。
“那好吧。”李雪低頭在紙上寫了品香閣三個大字。
餘喬拿着紙左看右看,然後搖搖頭。“不行,不行。”
“什麼不行啊,師傅,我寫錯了嗎?”李雪嘟着嘴。“我天天看,怎麼可能會寫錯。”
“不是啊。”餘喬嘆了口氣。“雪啊,你的字還是不行啊。難看,難看。”
李雪生氣的跺跺腳。“以前是誰誇我的字寫得好的。”
“唉。”餘喬用沾滿墨跡的手抓抓頭髮。
“師傅。”李雪急忙抓住餘喬的雙手。“你看看你都髒成什麼樣子了。”
“雪啊,你說你師傅我是不是很失敗,連封信都寫不出來?”餘喬哀叫。
“寫信?”李雪重又看看滿地的狼藉。“師傅你弄成這樣就只是爲了寫信?”
“怎麼,不行嗎?”餘喬沒好氣的說。
“師傅,你有現成的人怎麼不用呢?”李雪說。
“現成的人?”餘喬打量一下李雪。“你是說你,就你那字也就比我強那麼一點,還是拿不出手啊。”
“師傅你可真會打擊你徒弟我。”李雪撅嘴。“不過我說的可不是我,那個袁振不是師傅你請回來專門寫字畫畫的嘛,師傅你怎麼把他給忘了。”
餘喬拖着腮。“信裡有些內容是關於他的,有些事情還是不方便讓他知道。”
“師傅你的要求還真是多。不就是給周大哥寫信嗎,周大哥還能不知道師傅你寫字的水平。”李雪搖頭晃腦的說道。
“你當我不知道啊。”餘喬瞪了李雪一眼。“我還不是怕我寫出來的東西他看不懂。”
李雪咯咯一笑。“師傅你就是直接畫出來,周大哥都能知道是什麼意思。”
“死丫頭,你敢編排我。”餘喬將沾了墨的手指往李雪臉上一抹。
“師傅,你又欺負我。”李雪不依。
“嘿,我讓你笑話我。”餘喬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傑作——李雪粉嫩嫩的臉上歪斜的印着幾道手指印。
“哼,師傅你自己頭疼吧,我也不管了。”李雪扭身便走。
“哎,雪啊,你別走啊。”
“師傅你自己慢慢寫吧。我吃飯去了。”李雪的聲音慢悠悠的從門口傳來。
“神氣什麼,等明天我就開始練字,什麼時候寫好了,什麼時候我再出門。”餘喬小聲嘟囔。“算了,肚子餓了,我還是先吃飯吧。”
餘喬三兩下拔完了飯,就重新支着臉開始發呆。夕陽的餘暉灑在窗外的翠竹上,那一片片竹葉彷彿被鑲上了金色的裙邊,在彩霞的天空下,和着微風翩翩起舞。
餘喬忽然來了興致,也不走門,直接穿窗而出,上了房頂。現在誰還有心思去管那該死的信要怎麼寫,錯過了此時的美景豈不是一種罪過。
那漫天的彩霞,如煙似霧,彷彿恣意揮灑的絢麗畫卷。那泛着點點碎金的紅,讓整個城市,甚至是空氣都沾染上了它的色彩,鮮豔、美好、溫暖……
餘喬漸漸癡了,直到天色逐漸暗淡,那最後一抹餘暉散去,餘喬才眨了眨酸澀的雙眼。
“喬姑娘。”袁振遠遠的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託着腮,迎着夕陽恣意的微笑。
“是你啊。”餘喬從房頂飄然而下。“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我只是來看看。”袁振望着遠方的眼神微微有些迷離。
餘喬不由感到一陣無奈。“你要是有空的話也給家裡帶封信吧。”
袁振怔怔的看着天空。“我會的。”
“孩子總是父母的心頭肉,見面的時候再怎麼打罵,離開久了也總是會想的。”餘喬彷彿一幅過來人的樣子說道。
袁振被餘喬正經的樣子逗得一笑。
“笑什麼。”餘喬瞪着袁振。
袁振輕輕吐了一口氣,搖頭道。“沒什麼。”
“我也不跟你計較。”餘喬說道。“你還有事沒有,沒有我就回房了。”被這個傢伙一打擾,她不想想起來那封信都不可能了。
袁振嘆了口氣。“你有事就忙吧,不用管我。”
“真是的,年紀輕輕的。非要糾結情啊,愛啊的。”餘喬小聲嘟囔。“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當真能有這樣的氣魄倒也罷了,可是這樣年輕鮮活的生命,哪裡有真能懂得愛情的真諦。
袁振忽然全身一震。“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怎樣熾烈的情感。
“你聽到了。”餘喬拍拍他的手臂。“你若是真的想要跟她共白首,就要開始努力了。或者你可以從給她寫信開始。我正要給我大哥寫信,到時候我可以讓他幫你轉交怎麼樣啊?”餘喬現在對信非常敏感。
“寫信?”袁振有些迷茫。“寫些什麼?”
“得,看來我好人還得做到底。”餘喬無奈。“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着相思曲,弦腸一時斷。怎麼樣?”
袁振皺眉。“這,過於……”
“你嫌太露骨?”餘喬點頭。這詩的確不適合第一次傳信時用。“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其實餘喬能完整記得的詩詞,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了。
“你,你……”袁振睜圓了眼睛。“你怎會知道我跟她第一次相見時的場景。”
“哎?”餘喬咋舌,不會這麼巧吧。“你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
“那是去年的上元燈會。”袁振嘴角噙着笑,彷彿回憶起了兩人初見時的畫面。
“難怪,這詞也是寫燈會的,其實那些燈會說起來還不都是一個樣子。”餘喬撐着臉。
“我能不能知道這詞是誰所做。”袁振眼中滿是激動。
“這首詞是我最喜歡的。你從沒聽過嗎?”餘喬問道。
“沒有。我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詩句,如果傳世,又怎會不爲人所知呢?”
“那你就拿去用吧。”餘喬打了個哈欠。“寫這詞的人不在這世上。你放心好了。即便你說是你所做,也不會有人出來反駁的。”
“這等行徑我是萬萬不會去做的。”袁振正色道。
“隨便你。”餘喬扁扁嘴。“這詞是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就算我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是誰啊。”
“辛棄疾,青玉案,元夕。”袁振重又唸了幾遍。“可否借紙筆一用。”
餘喬說道。“你自便。”
袁振一進屋,就被滿地的狼藉給嚇了一跳。“這……”
“你不是要用紙筆,管其他的幹什麼?”餘喬訕訕的笑。
袁振撩起衣袖,鄭重的將一張大紙攤開,用鎮紙壓了。然後快速的開始勾畫,不多時,一副燈火下的窈窕背影躍然紙上。那寥寥數筆,竟然將那女子畫的活了。彷彿一個轉身,就能看到那身影下的嬌嫩面龐。
餘喬這才明白什麼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惠兒的畫技跟他比起來,充其量只能是小兒科罷了。
這幅畫畫完,袁振又在旁邊提上了那首青玉案,邊上還標註了辛棄疾的名字。到了最後,他還小心的從懷裡拿出一方小印,在邊上一蓋。
瞧這字寫得,真是讓她自卑啊。“這畫你要裱起來嗎?”
“還是不用了。”袁振的脣邊帶着微笑。“這就要勞煩喬姑娘幫我轉達了。”
“看來這次你是下定決心了啊。”餘喬笑着將畫吹乾。
“李姑娘跟我說,總要試過了,將來纔不會後悔。”袁振依然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