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某個春寒料峭的清晨,於青被父母護送,坐上了開往太倉的客車。
客車在抵達太倉後,在車站稍作停留,繼續出城往南行駛了半個多小時,當馬路邊的冬青葉子開始出現黑濛濛的顏色,於青知道,久負盛名的什林煤礦到了。
她在一中的學籍檔案俱已經調出,現在就放在她隨身的揹包裡。
於青想起當初自己想報考一中的雄心壯志,以及最後得知考上後的喜不自勝,這些好像已經很遙遠了,可一旦回想起又還像在昨天。
於青告別自己的同窗朋友,告別一中,關於她的轉學,閒雲野鶴的新晉班主任宿文彥只點了點頭,感慨一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這種關係到每個人身家前程的事,我們只能說句祝好運。希望你去了新的地方,能達到自己想去那裡的初衷。”
宿文彥教過於青近三年的語文,因爲於青語文成績一直不錯,也算的上是其眼中的一枚愛將。
於青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真心發自內心的誠摯:“謝謝老師。”
其實要說心有遺憾,於青一直遺憾的是自從王往出事,自己就再沒見過這位自己一直尊敬和喜歡的班主任。這次自己再轉學,日後怕是能謀一面的機會更是渺茫。
不過許友鬆和小池都曾去過王往轉去的五高對其探望,據許友鬆說,王往精神頭還不錯,並沒有因爲身上的“醜聞”而變得憔悴或者頹廢——他依舊還是那個愛乾淨的男人,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就是說起自己在高三這個節骨眼上不得不離開自己帶了三年的學生,覺得很對不起大家。
他一個勁的叮囑許友鬆和小池,要他們肩負起身爲班幹部的責任,配合新班主任的工作,力求把帶給班級的損失降到最低。
於青曾要求:“你們再去看王老師的時候,帶上我行不行?”
小池搖頭:“老班說了,以後再不許我們去了。”
許友鬆拍拍她的肩:“也許,這時候讓他安靜過日子纔是最好的。”
於青想了想,終於釋然。
許友鬆說的沒錯,這個時候的王往,讓他能安靜過自己的新生活,也許纔是對他最大的體貼。
然後,於青也沒有再見到陳曦。
自從年後初八開學陳曦就沒有再來學校,雖然許友鬆說他其實還沒有動身奔赴新疆,目前只是在做準備而已,但看來陳曦已經不打算再來學校了。
他沒有跟班上的任何同學告別,於青曾想給他打電話,把自己也要轉學的事知會他一聲,也順便想囑咐他幾下,畢竟他要去的地方實在是比她要遠的多。
但她想了想,這個電話還是沒有打。
至於原因,一方便她覺得陳曦可能現在和王往一樣,最需要的是一種安靜;另一方面,呀呀呀呀,她實在不想再涉險了呀!
畢竟小池那個醋缸真要再打翻可是很難搞的!!
於青一家三口手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和禮物,下了長途客車。
重活這輩子的於青還是頭一回來到什林煤礦,卻是並不感覺陌生,而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一座座離馬路邊近在咫尺的黑乎乎的煤渣山,以及山頂到山下成直線狀的下山軌道,更以及上面一節節的運煤車,落在她眼中,都有一種親切感伴着兒時的記憶混雜其中;她甚至還能記得只要穿過街心亭的小公園,就有一條通往居民區的近路;而礦區百貨大樓一如既往的和記憶中一樣,黑黢黢大喇喇聳立在煤渣山對面,大門口賣糖葫蘆和賣氣球的小販儼然一左一右兩座門神,似乎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挪過窩。
一家人拎着行李穿過街心公園的小路,再等在信號口處穿過鐵路,便進入了礦區的居民區——道路兩旁的大大小小的商店和小攤比鄰接踵,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密集起來。
什林煤礦很大,光就近這一片大大小小就分佈了4家煤礦,於青小叔家所在的礦區屬於最大的梅莊煤礦礦區,也是什林煤礦的礦務局所在地,所以算是煤礦的中心了。
這年頭煤礦有錢,職工也富裕,所以礦區的繁華程度有時候更勝過市裡,反正就於青看來,只看路上行人的着裝以及商店裡賣的東西,就遠比懷姜要洋氣。
而一進小叔家門,屋裡邊熱騰騰的氣息撲面而來,在這還寒意森森的天氣裡,熱的簡直都有點叫人出汗的勁頭了——煤礦果然是煤礦,最不缺的就是煤,每家的集體供暖就是這麼實在!
於青一家自然受到了小叔一家的熱情接待,這人一進家門,小嬸就趕緊鑽進廚房去忙着煎炸烹炒了,菜是早就已經備好的,就等着人到了再開炒。
小叔跟於青說,等吃過飯後,就帶她先去二中報道,堂弟於超則拽着於青直往自己的臥室跑:“姐,你看,我媽前天就開始收拾了,說以後我這屋就給你睡!”
於青瞧了這間小小的臥室,牀上的牀單被罩枕巾簇新干淨,一看就是新換的,牀頭一張寫字檯也收拾的光亮可鑑,連張紙片都木有。
於青問堂弟:“我睡了你的屋,那你睡哪裡?”
於超指了指客廳:“我爸給我在廳裡支了小牀,以後我就睡那。”
於青忍不住環顧小叔家四周,嗯,小叔家現在住的就是於青爺爺以前分的家屬樓,因爲是最小的兒子,又一直都住在一起,爺爺過世後便由小叔繼承了房子。
要不怎麼說礦區洋氣呢,這N年前懷姜市區大部分人還在住平房的時候,人家礦區職工就已經開始住樓房了。
只不過這樓房也是有些年頭了,又小又擠,面積好了也就70多個平方,統共也就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廚房因爲太小,只能把爐竈搬去後陽臺上好拓展下空間,而衛生間更是小的只能叫人行行方便而已。
於青想起以前爺爺奶奶還在世的時候,這每逢過年,叔叔姑姑伯伯等幾家人都擠在這屋子裡,除了熱鬧,好像也沒覺得房子小——倒是現在,再細細去看,卻只見逼仄窘迫了。
於青走去客廳,小嬸正端了滿滿一海碗的燉雞往居中的圓餐桌上放,方萍則幫忙擺着碗筷,小叔和她爸於成勇坐在一旁的沙發喝茶話着家常,客廳裡靠南牆的位置果然多了一張單人的鐵架子牀,上面還扔着幾把於超的玩具槍。
小嬸是個美人,笑起來眼睫彎彎的:“青青快去洗手,咱們要開飯了。”
於青點點頭,叫了聲小嬸,又喊了聲小叔。
等成功把屋裡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她清了清嗓子:“小叔小嬸,我早就想好了,我住校就好,不住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