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燕燕拽了於青去了隔壁一家小酒館。
這種棚戶區的所謂小酒館,也就是臨街小平房的水泥地上放幾張桌子幾條凳子,後面用三合板隔出一間就是廚房,牆面佈滿黑乎乎的油煙,頭頂吊扇轉的吱吱呀呀——光着膀子的老闆脖子上搭了條顏色可疑的毛巾,端出來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香腸,拎了幾罐易拉罐,往油膩膩的桌面上一撂,看了眼這倆姑娘,轉去後面繼續看電視了。
丁燕燕只穿了拖鞋,大T恤,短褲,一頭長髮隨便拿了個抓夾夾在腦後,雖然腫頭腫腦的樣子很嚇人,可是脂粉不施的臉,要是找角度看的話,也是乾乾淨淨挺清秀一姑娘。
這個挺清秀的姑娘在凳子上彎起一條腿,一手拉開一罐易拉罐,仰頭灌了一口,估計是太涼了,扶着腦門上包裹的紗布呲了呲牙,朝後廚吼了一嗓子:“老王,你這青啤是不是假冒僞劣的?苦死了!”
老闆連個臉都沒露,遠遠飄過來一聲:“喝你的吧,瞧你這衰樣,不要你錢。”
這下丁燕燕沒話說了,捧着易拉罐又灌了兩口,這纔去看一直端坐一旁的於青,輕笑一聲:“居然能找到這裡,也是你本事。說吧,嘛事啊?”
天氣熱,於青擼了一把額頭的汗:“我要報仇。”
沒錯,她要報仇。
小池躺在省立醫院的骨科病房,左小腿脛骨骨折,大腿粉碎性骨折,可以說,他整條左腿現在都廢了!
他媽石穎正在花大價錢從北京請專家,來爲他手術:他的左大腿最起碼要放置4根鋼釘一塊鋼板,小腿則需要鑲嵌入3根鋼釘——專家傳話回來,說鑑於大腿小腿均有程度相當的骨折,所以具體情況還得看術後的復健程度,否則不保證存在致殘的可能。
石穎聽到致殘可能的那一刻,向於青射過來的眼神,幾乎想要撕了她!
於青相信,要不是礙於身邊還有陪同的若干專家大夫,石穎真可能會撕了自己!
石穎剛趕到醫院的時候,其實根本都來不及顧上於青,兒子受了這樣嚴重的傷,簡直像天塌下來半邊!
而這當媽的問及事情經過,小池也只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搶劫的流氓,他一時大意,着了對方的道。
可於青在走廊外叫住石穎,向她一五一十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傷小池的,就是軍事工程學院的士官生,名叫葉兆明的。父親應該是軍區司令,而葉兆明也絕不是運氣不好撞上的什麼流氓,因爲她和小池之前有得罪過他,他這是伺機報復。
石穎一臉狐疑:“小池人一直都在懷姜,高考完纔來的省城,這才幾天功夫,怎麼會好端端的和那個什麼姓葉的結仇?”
於青一時卡殼,他們和葉兆明之間,還混雜着婁振業和丁燕燕,一時還真是三言兩語解釋不清。
倒是石穎,瞬間就明白過來:“怕不是因爲你吧?這爺們之間打架,十回裡得有八回是因爲女的。”
於青:“……”
石穎如此說,其實也不算錯。
自小池受傷後的每個小時每一分鐘,她都在腦子裡亂糟糟的想:如果,如果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自己爲丁燕燕強出頭,那葉兆明雖被婁振業挑撥,卻也不至於對他倆忌恨成這樣。
那麼,也許小池現在也不會……
未嘗是不自責的。
她的沉默等同於默認,石穎登時氣的就想按着她的頭撞牆,手指頭都不住顫,但最後顧及自己的形象,只從牙縫裡逼出一句話:“我不想再看見你,你給我滾的越遠越好!!!”
於青當然不會滾,小池還需要她——雖然她看到護士每天來換牀單需要挪動他身體的時候,他每每疼的都能把嘴脣給咬破掉,而每一次的例行傷處檢查,對他來說,也都是一場難以承受的折磨。
雖然他從來不叫一聲疼,甚至連哼都不哼一聲,甚至還要衝她笑,好讓她覺得自己很好。
斷骨之痛,不痛在自己的骨頭上,是沒法感同身受的。
於青每每也都是躲到廁所裡去的時候,纔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但更叫她失望的是,她本來以爲以石穎那般愛護兒子的心切,怎麼都不會放過葉兆明那個始作俑者的惡霸!可戰慶國從北京匆匆趕回來後,夫妻兩個不知道怎麼商量的,居然在第二天,病房裡出現了一個提着很多禮物和花籃的、年紀30出頭的軍人,人很客氣,說是代表司令員來表示誠摯的慰問和歉意。
石穎雖然臉色不好看,但還是客客氣氣的,甚至那個軍人告辭離開的時候,戰慶國還起身親自送了兩步。
於青躲在走廊一旁,聽護士站的兩個小護士竊竊私語,說方纔那個一身軍裝的軍人是軍區司令的大兒子,才30多歲,卻已經位列中校了。而且聽說軍區司令還有個親哥在北京,是中央的什麼大員,一家子都是背景雄厚,牛逼轟天!
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現在她知道,在滔天的權勢面前,縱是最愛子心切的父母,也選擇了忍氣吞聲息事寧人。
說不定這貌似大度的私下和解,對自己日後的仕途還大大有利。
可是於青不甘心!
這是她最愛最愛的男孩,眼睜睜看他在自己面前受到如此羞辱如此傷痛,她絕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她慢慢捏緊了拳頭:“葉兆明打傷了小池。小池的腿不能白白就這麼斷了,我要報仇,要讓那個姓葉的付出代價!”
丁燕燕極其誇張的“哈”了一聲!
“大姐,你可能一直呆在懷姜那個旮旯地方,摸不清狀況。我這麼跟你說吧,在省城,他葉兆明還真就是一霸!橫着走!沒人敢惹!天王老子還得給他三分薄面呢!他傷了小池?不奇怪,我就知道,他那麼一個瘋子,就是受指甲蓋那麼一丁點委屈也定要討回來的。所以我那天才叫你們趕緊都回懷姜!喏,瞧見沒有,我這模樣——”
丁燕燕指了指自己額頭上包的紗布:“從那天晚上我就閉門不出,就是怕他發瘋,到處藏着躲着。結果不用他出面,那些奉承他的嘍囉知道我惹到了他,就尋個因由把我打成了這倒黴樣。得,這個月我都甭開張了,不過也幸虧不是姓葉的動手,否則一隻眼睛都指不定保不保的住。”
她仰頭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往嘴裡丟了兩個炸花生米,見於青不吭聲,伸手拍了拍她胳膊,口氣和緩了點:“咱們還能怎麼樣?自認倒黴唄!你那個小男朋友,叫小池的,嗯,他老子以前是懷姜的一把手,也算是個官家子弟了,否則姐姐當年怎麼還想着貼乎貼乎他呢?不過,他爹現在就是省長!估計也得賣姓葉的一個面子,那姓葉的是家裡的小兒子,平時就無法無天慣了,小池斷了一條腿?不是我說風涼話,這腿斷了還能再接起來,只要以後離那姓葉的遠點,就是燒高香了。”
於青脊背挺的筆直,臉色肅穆:“我不。”
丁燕燕眼睛眯起來:“你不?那你還想怎麼着?”
“他傷了小池一條腿,那我就要他還回來一條腿,外加一條胳膊。”
“還有那個婁振業,他也不是個好東西,要不是他,小池也不至於這樣。所以,我也要婁振業得賠上一條胳膊一條腿。我不要他們的命,我要他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