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遲的心情很好,陪着林小乖給菜地澆水的時候,嘴裡還輕哼着軍歌。
一旁的林小乖有些囧,話說把輕快的調子和軍歌聯繫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搭?
林小乖低頭將手中已經被調了包裝的外星天然化肥撒到菜地裡,撒好後看到沈遲還在那邊樂,他腳邊的那顆捲心菜卻要被淹死了,頓時怒道:“沈遲!”
“呃?”沈遲愣了下才注意到那顆無辜的捲心菜,趕忙把花灑移開,對着林小乖討好道:“婉婉,我錯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高興什麼?”林小乖非常不理解,據她所知,沈遲並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劉玉芝又不是多厲害的角色,對付了她能讓他那麼高興嗎?
“我有些不好說。”沈遲皺眉思考了一番才道:“這麼說吧,當初我被人告知自己並不是爹爹阿孃的親生兒子,還沒來得及傷心難過,就被另一個消息打擊了。私生子……”
他嘴角的笑容說不出的嘲諷,“我當時覺得天都塌了,你知道的,若私生子的名頭被坐實了,我這一輩子就玩了。當時我正想在軍隊一展抱負,這樣的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靂,差點把我的心神的都給劈掉。”
“所以前些年,劉玉芝不斷地打壓迫害我,我也只能被動自保不敢反抗,將打斷的牙齒和血往肚裡吞,就是怕劉玉芝把我是私生子的事情宣揚出去。我那時一直以爲,我這一生都會這樣時時刻刻千難萬險,直到我爬上足夠高的位置,有足夠的能力反擊的同時不累及自身。”
“但是我遇到了大哥。”
只有在私下。沈遲纔會叫韓守信大哥。
他笑得清淺,“婉婉,你不知道當我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時是怎樣的心情,那是如釋重負,重見天日的狂喜。”
“我根本分不出一點心力去怨恨任何人。不管是韓曠還是劉玉芝,滿心都被一句‘我不是私生子’給填滿了。”
“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我當初是怎麼因爲韓曠的疏忽被拋棄,也不是首長之子和平民之子之間的落差,而是我再也不用擔心自己因爲私生子的身份過去一切努力都成爲空中樓閣了。”
看着笑容前所未有輕鬆的沈遲,林小乖有些明白他的心情了。對內心強大的沈遲來說。那些打壓迫害並不能讓他害怕退縮,真正讓他痛苦的是伴隨私生子身份而來的無望未來。
以沈遲的驕傲,又怎麼可能願意接受一輩子平庸無能,只能活在他人鄙夷輕視的目光中的未來。
想到上輩子沈遲應該是一直以爲自己是私生子,一直被動承受着劉玉芝的迫害。至死也沒有踏入首都一步,林小乖的內心被滿滿的心疼佔據。
她伸手抱住沈遲的腰,臉頰貼着他的胸膛,溫柔道:“一切都過去了。”
在林小乖看不到的地方,沈遲的眼眸亮得驚人,深黑的眸色愈發濃郁了起來,帶着喟嘆的繾綣嗓音低低緩緩道:“是啊,都過去了。”
——對你的求而不得。已經成了過去。
溫情過後,兩人的情緒都平緩了下來,林小乖一邊將花灑沖洗乾淨。一邊問道:“那你對韓曠將軍到底是怎麼個打算。”
韓守信告訴沈遲的事,沈遲自然不會瞞着林小乖。在她看來,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劉玉芝有錯,韓曠也不是一點錯也沒有,他確實沒有真正背叛顧芳薇。但這還有意義嗎?
顧芳薇真真切切地承受了被背叛的痛苦,韓曠便是再無辜。承受代價的卻仍舊只有顧芳薇。
甚至,他一錯再錯。韓守信、韓守珍和沈遲這三兄妹都因爲他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韓守信的喪子之痛,韓守珍的喪父之痛,以及沈遲這些年遭受到的算計和心理壓力,又有哪一個是能夠輕描淡寫揭過的?
或許如今的韓曠內心也非常痛苦,但他仍不值得被原諒。
“他?”沈遲挑了挑眉,眼神極爲淡漠,“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沒有他是我父親的真實感。”
“我這輩子大概也不會喊他父親,但真去報復他也不至於,畢竟沒有他就沒有我,不過不妨礙我膈應膈應他。”
“怎麼說他也是有‘國之頂柱’之稱的開國大將軍,十大開國大元帥如今都已經過世,他在軍部的威望可以說是無人能及。有他在,我在部隊的晉升之路肯定會更加順暢。送上門的好處,我爲什麼不拿?”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只是語氣卻不含任何個人感情,單純地只是在述說利益得失,臉上的表情平淡到冷酷。
林小乖一時間有些呆怔。
沈遲擡手捋了捋她的額發,神情溫和道:“你別怕我,我不會這樣對你。”
“大哥和姐姐能對韓曠心軟,那是因爲不管他怎樣傷害他們,他始終是他人認同的父親,而我……”
“我之所以能對他那樣無情,就是因爲我沒有將他看做父親,所以我能夠拋開一切感情,純粹地用利用的心態去看待他。與之相對的,看在血緣的份上,我也不會真的去報復了。”
“歸根究底,他對我的這份父子之情,也純粹不到那裡去。”
錯過了便是錯過了,感情之事又怎是彌補兒子能夠修復的。
“不過……”沈遲眼底覆上一層寒冰,“放過韓曠不代表放過劉玉芝,因爲她父親曾經對母親的恩情,我雖然不能動手要她的命,但卻可以讓她一輩子活在死亡的恐懼中。”
韓守信和韓守珍將他們的打算告訴了他,誠然,和兒子離心會讓做了一切只爲了韓守義的劉玉芝痛苦不已,但他覺得還不夠。
因爲她,他不也和爹爹離心了?
她這樣只能償還一部分,自己後來幾天遭受的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不是很得意手下的那些走狗嗎?若是他讓他們一個個,慢慢地或是慘死或是遭遇不幸,想來劉玉芝一定會以爲自己會對他出手,只要等那些嘍囉解決掉,就會輪到她。
他很期待看到她惶惶不可終日,成天生活在死亡陰影的恐懼中。
尤其,到時候她看到他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
林小乖伸手撫過沈遲的臉頰,彷彿要抹去他臉上的冷意,聲音低緩卻堅定道:“我沒有害怕,你這樣很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她或許是個善良的人,但她也信奉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低沉的笑聲從沈遲喉間溢出,他的額頭抵着她的,表情愉悅道:“我今天很高興,非常高興。”
“婉婉,你終於是我的了。”
他的聲音很輕,林小乖的臉卻騰地紅了起來,有種自己的秘密被他窺見的惱羞,推開他匆匆道:“手髒了,我進去洗手。”
沈遲並沒有揭穿她的手剛剛纔洗過,含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進入了屋內。
另一邊的韓家,鄭儒、陳清放和周鬆元都走了,顧新生卻留了下來。
知道他有事和他談,韓曠帶着他進了書房,又親手給他沏了茶,然後問道:“老顧你有什麼事要私下和我說?”
顧新生低頭飲了口茶,沉吟半晌才道:“我想問問,能不能把守律過繼給我當兒子?”
顧新生除了是韓曠的老友,他還有一個身份,他是顧芳薇的堂弟。
當初顧家有兩房,顧芳薇所在的大房有四兒一女,她在其中排行第四,韓新生所在的二房有三個兒子,顧新生是二子,兩房的關係很好,顧芳薇和韓新生雖是堂姐弟,但和親姐弟也不差。
當初兩房兒女都上了戰場,但最後活到開國的卻只有顧芳薇和顧新生活了下來。
雖說死去的幾個顧家男兒都給顧家留下的血脈,但因爲當時的戰事混亂,有不少子侄都參戰了,到開國後顧家下一代只有大房的顧中遠、顧中興和二房的顧中和、顧月珍,顧新生自己一個兒女都沒活下來。
後來顧中遠染病早逝只留下了一個女兒;顧中興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卻在文革迫害中死了,他本人也因那場動盪身體虧虛,再沒辦法傳宗接代;顧中和死在文革中,他愛人倒活下來了,一兒兩女卻都沒能保住;月珍就不用說了,雖然活下來,但卻早就外嫁了。
偌大一個顧家,如今竟沒有一個能繼承家業的男丁。
以往他不是沒想過過繼堂姐的孩子,但堂姐的兩個兒子那時候只有守信在,雖說韓家還有個韓守義,但不說韓曠會不會同意,他是如何都不願意韓家的家產被不是堂姐生的孩子得到的。
如今倒好,守律找回來了,之前的顧慮就沒有了。
“你說什麼!?”韓曠一臉大驚,隨即快速搖頭,“不行不行,守律不能過繼給你。”
見他面色堅定,顧新生嘆氣道:“你便是對姐姐還有兩分情誼,就不該拒絕我的提議。”
“顧家,可是姐姐的孃家。”
這位堂姐夫公事上精明,在私事上卻是個糊塗蟲。發生的這些事看似他只有疏忽之過,但其實罪孽最深的也是他。不作爲,又何嘗不是幫兇?
即便和他相交大半輩子,他也爲姐姐感到不值。
巾幗不讓鬚眉的姐姐嫁給韓曠,可惜了。
好在兩人也只是聯姻,自己只要幫姐姐的孩子守住韓家的家產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