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言計議已定,暗中吩咐文墨道:“你悄悄告訴我大哥,囑咐他明兒出去的話就在普陀山腳下轉悠,莫走遠了。”
文墨懂得她的意思,“小姐是疑心太太會做什麼嗎?”
“不是疑心,是肯定。所以我們更要小心。”梁氏可不似那等篤信佛理的人,她若真相信因果輪迴,也不敢做這些惡事了。
許是因爲年節的熱鬧勁頭已過,普陀山上沒有多少人,倒顯清淨。梁氏此行也沒帶多少人,一人一個貼身丫頭,並幾個老媽子,稀稀疏疏地上了山。
她們找了一間人少的廟宇,舍了香油錢,便去大殿內蒲團上坐下。玉言本以爲她母女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許願不過是打個幌子,誰知玉璃卻一臉正經,虔誠地閉着眼,認真禱告起來,嘴裡唸唸有詞。敢情這位大姐真着急自己的終身大事呢!玉言略覺好笑,再仔細看時,卻見她臉上微微泛出紅色。玉言心中一動,頭腦中驀然閃過那日寧澄江來的情景,那時她的臉也是紅得可怕。
她們來時是未時三刻,走時已是酉時了。玉言笑道:“不想已這麼晚了,母親的身子骨也壯健,跪了這許久,竟比我們年輕人還強呢!”
梁氏淡淡笑道:“我的願心大,心事多,自然得在菩薩面前細細說明白,不然菩薩怕不肯成全我呢!”
玉璃好奇道:“娘許的些什麼心願?您如今事事順心,還有什麼要求的事嗎?”
梁氏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還能有什麼事,還不都是爲着你的事!你現在是百心不操,等你以後爲人母,你就知道你娘有多艱難了!”
玉言見她們母女情深,也不插嘴,待梁氏說完後,方道:“這回三妹妹不得來,在家中怕是懊惱壞了吧,見我們久久不歸,不定急得跳腳呢!”
梁氏道:“我知道她操的什麼心,你放心,待我回去自會告訴她,說我替她也許了願心,保佑她也得個如意郎君便是。也沒見這丫頭,小小年紀,一肚子心眼,別人雙十年紀的也不像她這樣愁呢!”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氣氛倒覺融洽許多。只是梁氏這般親切,卻更坐實了玉言的擔心。
行至半山腰,梁氏摸了摸腰間,忽道:“咦?我那會帶出來的一個荷包去哪兒了?”
玉璃關切地問道:“裡頭都有什麼東西?可要不要緊?”
梁氏笑道:“也沒什麼,不過一袋子丸藥。你知道,我素日有那心悸的症候,身邊常得備着這個,雖不是什麼珍稀的物事,倉促間配起來也難。”
“既如此,我去替母親取來吧。”玉璃道。
梁氏且不答她,卻把眼覷着玉言。玉言如何不解其意,只得笑道:“還是我去吧,爲母親分憂是我應該做的。”
梁氏生怕她改悔,急急道:“既然你如此有孝心,我也不攔阻你了。你快去快回吧,我們在這裡候着。”
玉言答應着,攜了文墨去了。文墨一邊爬山,一邊唧唧咕咕道:“夫人身邊多少使喚的人,非得小姐您給她跑腿,她也算會難爲人了!”
“嫡母的身份壓着,我若不從,便是不孝,總得給她點面子。橫豎這也是小事,罷了。”
兩人費力回到廟裡,細細搜尋起來,幾乎把這個廟宇搜遍,最後還是在大殿裡找着了,原是在蒲團底下壓着。文墨便起了疑心,“這荷包不像是失落的,卻像人故意藏在這裡呢!”
這觀音廟坐落在山頂,居高臨下,看得格外清楚。文墨走出廟外,向山下極目眺去,只見幾個黑壓壓的小點漸漸朝山腳挪動,她不覺驚呼起來:“小姐,那該不會是……”
玉言只淡淡掃了一眼,知其所以,“應該不會錯,大姐她們已經先行離去了。”
“她們怎麼這樣,說好了要等我們的呀!”文墨先是氣憤,隨即發起愁來:“她們這樣扔崩一走,咱們可怎麼辦?這裡離金府有好幾裡,身上一枚銅子兒也沒有,僱輛車都僱不到呢!”
“沒事,還有大哥在呢!咱走到山下就好了。”玉言安慰她。
文墨一臉苦相,“小姐,大少爺被夫人支走了,那個小沙彌那會悄悄聽見的,說夫人派人通知珪哥兒去辦一件事情。大少爺雖然跟夫人不合,面子上總得聽她的。”
“啊?”這下玉言也無法了,平白無故的,誰也不會借給她們盤纏;在山上借宿吧,這裡又都是和尚,容不得女客住下。玉言思來想去,只得道:“沒辦法,我們只好走回去了,好在幾里路也不算太遠。”
天漸漸黑下來,日頭早已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又一朵墨色的雲,像猙獰的鬼面,肆無忌憚地飄在空中,恐嚇山上的行人。
山道上大約就只她們兩個人,文墨畏怯地縮在玉言身後:“小姐,這山裡會不會有猛獸啊?”
“你又胡思亂想了,這山上若真有猛獸,哪會有如今人來人往的盛況,不早成一座荒山了麼?”
也是,文墨想了想,又道:“可是,小姐,縱然沒有猛獸,沒準還有毒蛇呢!現今天氣漸暖,冰消雪融,那些毒蛇沒準也從洞裡爬出來了。”說到“爬”字,她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
“你想多了,還沒暖和到那種程度,尚且春寒料峭呢,況且晚上寒氣更重,毒蛇才懶得咬你呢,你少自己嚇唬自己吧!”
文墨稍稍定下心來,隨即稍稍定下心來,“可是,小姐,萬一遇上匪賊可怎麼辦?咱們兩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沒準會發生什麼呢!”
這正是玉言所擔心的,比起天然的危險,她更憂慮梁氏所人爲施展的陰謀。事實上,她已經察覺到一些細碎的動靜了,但不知那是人還是獸。她尚未想到良好的對策,只好回頭瞪了文墨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閉上你的嘴,快走吧!”
文墨吐了吐舌頭,沒敢多說什麼了。
又走了一段路,忽見前面彷彿有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形。主僕倆唬了一跳,怯怯地走過去,可巧明月從雲層裡探出頭來,一道光華將眼前照得清清楚楚。
原來是兩個滿臉橫肉的大漢。
文墨努力撐起一臉笑:“不知兩位可否讓個道?”
那兩人凶神惡煞地瞪着她:“你是傻子嗎?瞧不出我們做什麼的?”
文墨好不容易勇敢了一回,吃他這一嚇,又縮到玉言後面去。玉言不動聲色地將她掩在身後,平靜地說道:“兩位大哥,請問你們是劫財還是劫色?”
兩人的眼瞪得更大了,大約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鎮定自若的女人,她的語氣那樣平淡,問的問題也像吃幾碗飯或者喝幾碗水那樣簡單。較高的那人猶豫着問道:“劫財怎麼講?劫色怎麼講?”
玉言慢悠悠道:“劫財的話,我和我身邊這個丫頭,我們身上的首飾頭面兩位只管拿去,只求放我們一條生路;若是劫色,我們的身份卻非比尋常,兩位只怕會惹上大-麻煩。”
高個子冷哼一聲:“那可真是巧了,今兒咱哥倆偏要劫色呢!”說罷便要上前,文墨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勇氣,站出來厲聲喝道:“你好大膽!你可知我們姑娘是靖國公府的小姐,你敢動她一下,金大人不把皮給你掀了怎的!”
那人臉上卻並未露出驚訝之色,“那又如何?我先享樂一番,再把你倆殺了,扔在這荒山野嶺,誰會知曉?反正崖底下野物衆多,過得幾日,連屍首都找不見了,只剩下幾塊白骨,更不會有人察覺!”
文墨聽他說得駭人,懼上心頭,不敢作聲了。
玉言忖道:這兩人聽了她們的身份毫不驚訝,似乎早已知曉,知道還這麼大膽,那便是有了憑仗,才無所畏懼。莫非,是有人指使?想到此處,她開口道:“是不是一位夫人派你們來的?”
那人悚然一驚,雖然只是一剎那,玉言卻已經捕捉到他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化。她輕輕笑了起來:“果然呢,她就是不肯放過我。”
那人叱道:“你胡說什麼……”
玉言逼視着他:“我說錯了麼?若我猜的不錯,她必定許了你們一大筆錢財,或壞我名譽,或取我性命,總之讓我再不能回到金府便是。對麼?”
那人想不到她料事如神,竟目瞪口呆。
“這位大哥,我知道你們生活也不易,”玉言放緩了聲氣道,“不如這樣,這回你放我們一馬,我們回去後照樣補給你——保準比那位夫人給的還要多。你要是不信,我還可以打一張欠條,定不會賴了你的。”
那人垂頭思忖着,玉言和文墨滿懷希冀地望着他,盼着他改變心意。誰知那人猛地仰起頭來:“不好,你不過是一個小小庶女,能給我多少銀子,不如還是照原樣行事,反正捏住了那位夫人的把柄,銀子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說罷,他擡起手來。
玉言先未細看,未曾留意,及至看清楚了,才發覺那是一彎鏽跡斑斑的短刀,上面紫糊糊的不知黏的什麼,也許是人血。
饒是她素來膽大,此刻也不由得心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