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的眉心隱隱升騰起怒火,她冷笑一聲,“想不到你還留了一手!”
玉言笑靨如花,“和姨娘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我怎麼能不多留個心眼呢?姨娘說我不相信您,您何嘗不是一樣的不信任我?咱們彼此彼此罷了。”
穆氏無奈,只得又轉過一般模樣,軟語道:“二小姐,我知道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吧。那東西留着終究是個禍患,不如還是交給我罷,我保證往後效忠於你們就是。你若是不信,我還可以對天發誓。”她的聲音溫柔款段,着實動人。
“姨娘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這法子只對男人有效,對咱們女人卻是無用的。我早就說過了,姨娘若是安分守己,安心與我們合作,我們就不會成爲姨娘的威脅。是姨娘自己小心太過,反而誤了自己。”玉言笑道,“往後姨娘還是多在自己院裡呆着,少來咱們這兒吧,免得叫人見了,還以爲咱們在密謀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一席話說得穆氏敢怒而不敢言,玉言瞅了她一眼,朗聲道:“時候不早了,姨娘也請回去好生休息吧,養足了精神,纔好伺候老爺呢!文墨,派幾個老成的媽媽好生送四姨娘回去。”
“是。”
待把穆氏送出院門後,文墨纔回轉身來。玉言輕聲道:“你送她出去的時候,她是什麼樣?”
文墨笑吟吟道:“還能怎麼樣?臉都要氣歪了,真是大快人心!”
玉言笑道:“你好像很不喜歡她?”
文墨撇了撇嘴,“四姨娘一向蠻橫霸道,沒一點得人心的地方,誰會喜歡這樣的主子?況且她也算不得正經主子。”她想了想,又道:“不過,事情如何這般湊巧,小姐前腳剛走,後腳她就來了,且一來就直奔着小姐屋裡去,若非小姐早有準備,四姨娘這會兒已經得手了。這事怎麼瞧着都讓人疑心。”
玉言讚許地瞅了她一眼,“你能想到這點,已是大有進益了。四姨娘若無人從旁協助,也不會在我屋裡如入無人之境。所謂家賊難防,就是這個道理。”
“若說家賊……春萍是太太派來的人,與我們本來就非同心同德,”文墨的眸子一亮,“小姐是疑心,是春萍縱了四姨娘如此行事,或者,四姨娘已經與太太串通一氣了。”她臉上顯出擔憂的神色,“四姨娘會不會已經把那件事告訴了太太,這樣一來,小姐想挾制四姨娘就不容易了。”
玉言搖搖頭:“四姨娘沒那麼蠢,與我合作她固然不願,與太太合作更是與虎謀皮,且此事關係到她切身利益,她必不會輕易泄露出去。但這件事,縱然沒人說與她聽,太太怕是已經有所察覺,所以派人暗助,使其擺脫我們的控制。”
“依奴婢看,此事雖不能確定是春萍所爲,總與她脫不了嫌疑。不論如何,她留在咱們院裡,始終是一個禍患呀!”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玉言篤定地說。
其時已近臘月,眼看着年關將至,府裡自是忙亂。梁氏身爲當家太太,府裡一應事務都得她經手,更是自顧不暇。且又聽說梅姨娘之子金珪將要從青州地方回來,也得差人路上打點,樁樁件件都是煩心事。
話雖如此,梁氏事事親力親爲,毫不推脫,閒暇之餘,也時常請幾位姨娘去她院裡坐坐,對她們的子女也是關懷備至,十分親切厚密。衆人見了,無不交口稱讚。
這一日清早,玉言見日色晴好,便與文墨等人在院中描花樣子,才吩咐人找了羊毫毛筆和銀剪子出來,就見蘇氏院裡的小雀慌慌張張跑過來:“小姐,不好了!”
“出了什麼事?”玉言皺起眉頭。
小雀上氣不接下氣,“五姨娘被……被太太派人……帶過去了!”
“太太請姨娘們閒話家常也是常有的事,有什麼好着急的?”文墨不解。
小雀急得直跺腳,“姑娘不知道,太太不是爲談話叫過去的,卻是說五姨娘犯了事,要拘她過去審問呢!”
玉言猛地從小杌子上站起來,瞳孔抽緊,“究竟是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只聽說昨兒太太請幾位姨娘過去敘話,原也沒什麼,可是當晚就發現不見了一隻鐲子,因着天晚沒好聲張,只遣人悄悄尋了一夜,也沒尋着。誰知今日一早,五姨娘院裡的樑媽媽就去出首,說鐲子是被五姨娘偷了。太太聽她如此說,也不問個青紅皁白,就叫人帶五姨娘過去,只說要問個清楚,那架勢卻像審賊呢!”小雀哭喪着臉道,“可小姐是知道的,五姨娘雖算不得大富之人,也不是那起子沒眼子的,爲了一隻鐲子還不至於!太太這分明是……”
玉言聽這話頭不好,忙打斷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且領我去看看吧。你放心,五姨娘是我的生母,我不會見死不救的。”
小雀見她神色淡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不覺抽抽搭搭的止了哭,一面疑惑地看着她。
玉言匆匆忙忙趕到梁氏所居的正院,只見已烏壓壓的圍了一屋子人。幾個姨娘分列兩旁,蘇氏則跪在當中一塊空地上,垂着頭,默不作聲。
玉言見她雖神情憔悴,但面目衣衫尚且完整,可見沒受多少折磨,略覺放心。她且不去管蘇氏,先向梁氏行了個禮,恭恭敬敬道:“玉言見過母親。”
梁氏坐在上首一把太師椅上,居高臨下望着她,微微皺起眉毛:“你怎麼來了?”
玉言不卑不亢地答道:“玉言今日本想來給母親請安,誰知經過母親院外,裡頭亂哄哄的,便不敢進來,先在外頭聽了一聽,彷彿聽到‘鐲子’‘失竊’什麼的,又說與五姨娘有關,因此玉言便斗膽進來瞧瞧。”
梁氏溫聲道:“此事不與你想幹,你一個閨門小姐,還是別摻和到這些事裡好。”
玉言笑意朗然:“母親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本朝以孝治天下,母親您固然是我的嫡母,可五姨娘也是我的生母,哪有生母受難、爲人子女的卻不聞不問的道理?至於說女孩兒不該管這些事,橫豎玉言日後也是要當家理紀的,早早地學着點也是好事。”
梁氏聽她句句在理,辯無可辯,只得忍着氣道:“既如此,你也在一旁瞧着吧。”她身邊的丫頭夏荷便搬了一張錦杌來,玉言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坐下,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梁氏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樑媽媽的話你們方纔也都聽清楚了,五姨娘,你還有什麼話說?”
蘇氏含悲忍怯道:“太太明察,此事我實不知曉,更不會作出這等腌臢下作事來。”她憤怒地瞪着樑媽媽,“樑媽媽,我真不知是哪裡得罪了你,才使得你這般誣陷與我?”
“五姨娘,您這話我就不敢當了。老奴雖是伺候您的奴才,可也不能昧着良心爲您做事哪!您就算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老奴不忍見您泥足深陷,才大着膽子向太太說明情況,實在也是爲了姨娘您好呀!”樑媽媽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樣,那一雙精明的老眼裡卻潛藏着絲絲得意。
“你……”蘇氏氣得說不出話來。
玉言卻於此時開口,“樑媽媽,你倒真是個忠僕,只不知,你爲何這般確定是五姨娘做下的事呢?”
她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緊緊盯在樑媽媽的老臉上,竟叫她憑空生出幾分心慌意亂來。她那雙眼睛全不像小姑娘的眼睛,也不像活人的眼睛,竟是個活鬼呢!樑媽媽悄悄看了高高在上的太太一眼,但見她一臉沉着,才穩住嗓子道:“二小姐,老奴也很不願意相信,若非親眼所見,誰會想到平日裡柔柔弱弱的五姨娘,竟是一個雞鳴狗盜之輩呢?哎喲,老奴這話說重咯,老奴不是有心的。”
她這樣喬張作致一番,清了清嗓子,又道:“自打太太將我賜給五姨娘,我便一直盡心竭力侍奉。五姨娘出身平民之家,家財也不充裕,原也沒什麼,誰還敢爲這個小瞧她不成?偏偏人心難測,五姨娘日日見着太太和幾位姨娘插金戴銀的,便有些不足之態,偶爾還生出怨懟之語——是些什麼話,我也不敢說,怕污了太太的耳朵。素日也只嘴上說說,倒罷了,我也沒太在意。可巧昨兒太太請幾位姨娘說話,五姨娘便愛上了太太臂上那隻翡翠鎏金鐲子,當面不敢要,背地裡卻上了心。趁着太太和幾位姨娘更衣的時候,五姨娘悄悄用手帕裹了那鐲子,藏在袖子裡,暗地裡帶了回去——這都是奴婢親眼所見,並無一字虛言。”
她這樣顛倒黑白,描摹得繪聲繪色,蘇氏險些沒氣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