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徹談,寧澄江倒是知道了個大概,“所以說,你和你娘是千里迢迢從惲城趕來的,金大人之前從未見過你這個女兒?”
玉琂點點頭,“對。”
寧澄江心頭不禁犯起了嘀咕:那金昀暉若真是重情重義之人,怎會任由她們流落在外?再者,金昀暉走時玉琂尚未出世,如今時過境遷,他認不認這個女兒又是一說,保不齊這對母女貪圖榮華富貴,故意捏造這些事情也說不定。
玉琂看出他的疑心,微笑道:“王爺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惲城查證,雖然時隔多年,但當年人尚有健在,定可問出究竟。”
寧澄江道:“我自然是相信的。”諒你也不敢說這樣的假話。
“既然王爺已經相信,那麼就請王爺好人做到底,再幫我一個忙。”
寧澄江眉毛一挑,“什麼忙?”
“請王爺修書一封,送至我爹府上。”
寧澄江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盤,救了你娘不說,還得本王幫你們證明身份。你憑什麼認爲本王會幫你?”
玉琂閒閒地撥弄着一縷頭髮,“王爺與我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王爺圖的是名,我圖的是利。況且人皆有舐犢之情,我爹也不例外,您救了我們母女,這般大恩大德,我爹自然欠了您一個人情,往後自然得偏着您一點。如今朝中形勢未明,王爺最需要的就是人脈,我爹他雖然只是一個吏部侍郎,卻有掌管官吏之職,或者能對王爺您有所裨益。”
寧澄江沒想到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心思竟如此之深,他不禁疑惑地看着玉琂:“你真只有十一二歲嗎?”
“怎麼,看着不像嗎?”玉琂面上仍舊含着寧和的笑意,“王爺,須知您年歲也不大,不是照樣賢名在外、爲人所道嗎?可見一個人的聰明與才幹,與年歲並無太大幹系。”
正說着,忽聽裡間又傳來喘嗽之聲。玉琂忙走過去,只見蘇氏已經醒了。
蘇氏支撐着坐起身來:“玉琂,這裡是……”
玉琂忙上前攙扶住她,“娘,這裡是容王殿下府上。您方纔暈倒了,多虧殿下救了您。”
“是嗎,那真是太感謝殿下了。”蘇氏一臉感激地望着容王,倒叫他有些不太自在。
玉琂在一旁附和道:“容王殿下真是個大好人,他不僅請了大夫爲您治病,還答應去書一封通知我爹呢,娘,這下你可高興了吧。”
寧澄江頗爲無語,他還沒答應下來呢,這小丫頭就已經一錘定音了,硬叫人難以辯駁。不過看那蘇氏連連致謝,他也只好應承下來。
次日,容王果然如她所求,不僅親手寫了書信,還用王府內的馬車送他們去金府。
蘇氏坐在豪華的車廂內,喟嘆不已:“容王殿下對我們這麼大的恩情,回去後可得讓你爹好好答謝一番。”
玉琂但笑不語,寧澄江需要的並不是謝禮,而是一顆效忠之心。自然了,金昀暉在政見上如何偏向,不是她一介女子所能左右的,也根本不關她的事。說到底,她向寧澄江提供的也只是一種說法,而非一個保證。
論起來,她需要寧澄江的地方更多。她之所以大張旗鼓地讓他修書,不僅是爲了更好地通知金昀暉,也是要將事情擴大,弄得人盡皆知,到時梁氏下手也會多些顧忌。
當然,寧澄江是個謹慎的人,他一定會派人去惲城查訪。好在玉琂說的並不是假話,因此並不怕他調查。正好,他蒐羅到的證據將會成爲她身份的有力證明,指不定能在日後派上用場。
倏忽行至一所大宅門前,玉琂攙扶着蘇氏下車,便欲長驅直入,卻被兩個護衛攔住。其中一個喝道:“你是什麼人?”
玉琂淺淺含笑,昂然道:“怎麼,我要進自己的家也不行嗎?”
叫徐貴的護衛輕嗤一聲,“原來是個瘋子!你也不睜大眼瞧瞧這是什麼地方,竟敢胡言亂語!還不趁早從這裡滾開!”
玉琂道:“我是府裡的小姐。”
那護衛愈發笑得前仰後合,“這年頭的人假話也編的越來越離譜了,我倒不曾聽說金府裡有這麼一位小姐,打秋風也該找個好點的理由,別胡亂認親呀!”
蘇氏聽他說的不堪,忍住氣道:“這位大哥,我女兒的確是金大人的親女,她還這麼小,哪裡會撒謊呢。”
“那可說不準,保不齊是有人教的。”那人斜睨了蘇氏一眼,“你既然自稱她娘,若此話不假,那你是金大人的夫人,還是姨娘?”
“我……”蘇氏一時語塞,她此時身份未明,更加談不上名分了。
玉琂見這護衛咄咄逼人,不覺也動了氣,她指着來時的車駕,冷然道:“你且看看那邊,就知道我們是否有必要撒謊。”
護衛嗤笑道:“不過一輛馬車而已,以爲誰家沒有嗎?”
另一個名張勇的護衛卻要謹慎得多,他走過去瞧了一瞧,驚叫道:“徐貴,這是容王府的馬車!”
“什麼?”那侍衛這才慌了神。
正亂着,忽見一人從裡面走出,玄色袍服,白麪微須,雖年近中旬,仍風姿翩然。此人正是金昀暉,他皺着眉頭叱道:“吵什麼,亂糟糟的,我在裡頭都聽得見!”
他第一眼瞧見的是蘇氏,不覺愣了一愣:“你是……沐月?”蘇氏臉上雖有了些許風霜痕跡,但五官輪廓與當年並無二致。
“是我,老爺。”蘇氏一面笑着,一面卻有淚珠滾滾下來,也不知是悲是喜。
金昀暉遲疑着道:“你這些年過得怎樣?”
“說來話長。”蘇氏抹了一把眼淚,將玉琂推至身前,“對了,這是我們的女兒,你還沒見過吧。”
玉琂脆生生的叫了一聲“爹”,一副溫柔乖順的模樣。她知道,她們母女今後能否在府中安生度日,完全取決於金昀暉的態度,她必須儘可能地喚起金昀暉心中僅存的柔情與慈悲,從而使自身得以保全。
金昀暉果然觸動情腸,他一把將玉琂抱起,細細端詳了許久才放下。他憐愛地說道:“這孩子挺招人疼的,跟你年輕的時候也很像,你給她取的什麼名?”
“玉琂。”蘇氏款款道,“也是你當年說的,男從單玉,女從雙玉。若生男,則取璟字,若生女,則名玉琂。”
“當年……皇上急召我回京,公務繁忙,我也無暇他顧。閒時我也派人去尋過你們母女,許是那人辦事不利,竟毫無消息。這麼多年過去,我以爲你早已另覓歸宿,沒想到……罷了,過往種種也不必再提了,如今咱們一家團聚,就是幸事一件。”金昀暉的眼眶彷彿有一點潮潤,竟以袖拭面。
玉琂看在眼裡,心中冷笑不止:若真有心去尋,怎麼會尋不着,分明是忘卻舊愛、另覓新歡的託詞。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在她看來,男人的心更是海底的石頭,又冷又硬,永遠也別指望把它焐熱。自然,金昀暉此刻必定有幾分真切的情意,畢竟多年未見,不動容是不可能的。只是這情意能持續多久,就不得而知了。至於蘇氏,她瞧着卻是真心的歡喜,倒叫人覺得可憐。
金昀暉道:“此番還多虧了容王殿下,若不是他來信,我也不知道你們來了。”
蘇氏道:“正是呢。前兒我在路上暈倒了,玉琂是個孩子,急得直搓手,也是趕巧遇到了容王,請大夫爲我診病。大人改日得好好答謝人家一番才行。”
金昀暉頷首,“這是自然。”
玉琂瞅了一眼那叫徐貴的護衛,柔柔一笑:“爹,方纔娘和我乘了王府的馬車過來,這名護衛明明看見,非攔着不讓我們進去,還出言羞辱,叫我們吃了不少言語。女兒本算不上什麼正頭小姐,受些羞辱也是該當。只是這知道的呢,說我們身份不明,原該謹慎;不知道的,還以爲金府管教不嚴,連一個小小的護衛都敢藐視王府呢!”
金昀暉的眸色立刻冷下來,“真有此事?”
徐貴連忙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大人,是奴才眼拙,沒看清那是王府的車駕,纔會……纔會……”
金昀暉冷哼一聲,“縱然如此,你也理應先稟報於我,而不是自作主站,甚至出言辱罵,自己下去領四十板子吧!”
那侍衛“啊”了一聲,幾乎癱倒在地。
玉琂笑道:“爹,女兒纔回來,也不想見到打打殺殺的。況且這位徐護衛也是爲了府裡的安全着想,只是做法有欠妥當。女兒想向爹討個情,饒他一半,打二十板子就行了罷。”
金昀暉點點頭,“好吧,就依你說的辦。”徐貴朝兩人各磕了一個頭,方纔千恩萬謝地下去領罰。畢竟二十板子雖然難捱,比起四十大板總要好多了,起碼不至於傷筋動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