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誠侯臉色一變，連聲問：“什麼不好了？”
頂着肅誠侯要吃人的眼神和全身冒着煞氣的越宮璃，軍需官顫抖着說：“我們……的箭……箭矢全部被人折斷了箭頭，我們無箭可用了啊！”
許樺和肅誠侯小腿一軟，面面相覷，同時看向下面沉靜如深海的男人，怎會如此？瑞王的人是怎麼做到的？
越宮璃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好似天地在一瞬間坍塌了一樣，手中無力，連刀都握不緊。越宮景，你竟準備得如此徹底，這些人當中，又有哪些是你的？再睜開眼，又是狂怒之色，一腳踹過來，軍需官就骨碌碌的滾了出去，“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糊弄我的？我只有一支這樣的軍隊，我怎麼跟人家去爭去鬥？！”連武器都沒有了，他還要怎麼去殺敵？
“殿下！殿下息怒！”肅誠侯等人趕緊安撫暴怒的越宮璃。滾出去的軍需官又被人帶了回來，肅誠侯連忙問：“除了箭矢，我們其他的武器裝備呢？”
軍需官淚流滿面地回答：“五臺投石機都被毀了，運送車被拆了，弓弩的弦全部不見了，火油變成了冷水，除了拿出來的這些兵器，其他的武器都不見了。”
“你們是死人嗎？這麼多動靜，你們就沒有一個人發現？”不等越宮璃發火，肅誠侯自己都忍不住暴跳如雷了。
軍需官真是有苦說不出，皇宮何時發生過這麼大的械鬥？所有人的目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的殺敵、策略上，他本是健銳營的一名普通軍需官，只管理日常訓練使用的器械，現在突然被抓來承擔這麼大的重任，帶着的人全部都是太監宮人。前方只說人手不夠，如果不是他腿腳不便，只怕連他都被拉了上來殺敵。軍需處也是在清和門隨便找了個寬敞的屋子，他和十幾個太監，光是整理那些緊急調運過來弄得亂七八糟的武器，就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從他接到命令到現在，三天兩夜，他連眼睛都沒有閉一下，他也不知道那些武器怎麼就被人毀了偷了不見了！
這是天要亡他啊！越宮璃一臉悲寂的看向下面，在漫天的殺戮和血光中，依舊面色沉穩的男人。母親是對的，他小時候不應該心軟，不應該讓那個孩子長大，孩子長大了終於成了他的禍害。
“殿下……我們要怎麼辦？”許樺猶豫着問。跳下去的士兵，能抽身回來的，都回來了，沒有回來的，就再也回不來了。而現在所有人的箭囊都空了，就算他們佔據了地勢之利，只怕……下面瑞王的人馬又合圍在一起，寂靜無聲，而這一切似乎都在瑞王的意料之中。
“上面的人聽着！你們的箭矢俱被損毀，快放下武器，別再被矇騙，皇帝還活着！是太子叛亂，我奉皇帝之命，率御軍前來平亂！我是皇三子，御封的瑞王，我手中有國璽，有鑑元帝親寫的詔書，除太子之外，所有從犯均可從輕發落，不涉生死，只要你們放下武器，事後絕不追究！”
一瞬間，所有人愣在當場！箭矢沒
了？怪不得這麼久不見補給上來。皇帝還活着？太子叛亂？絕不追究，是真的嗎？
頭腦清楚的人頓時就明白過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們只覺得大地似乎都在搖晃，沒有武器他們怎麼跟人家去廝鬥？他們已經沒有了選擇，他們身上早就被貼上了太子一派，就算今夜不死，他們以後也斷然沒有了出頭之日。是真的放下武器，從此在角落裡苟延殘喘的活着，還是繼續戰鬥，死得轟轟烈烈？
他們心中一片空蕩蕩的畏懼，偏過頭，望着越宮璃，又轉頭看向越宮景，這個世間，卑微弱小的生命，從來就沒有過多的選擇權。
“我，許樺，是太子一手提拔出來的，我願誓死效忠殿下！”許樺拄劍而跪，沉靜的聲音緩緩響徹衆人耳際。
肅誠侯跪下來，沉聲宣誓：“肅誠侯府，上下兩百口，自殿下出生之日起，便立誓，願爲殿下鞍前馬後，肝腦塗地，不管今時今地如何，此志不移。”
“樂成侯府……”
“敏華郡主府……”
“我，趙茴……”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越宮璃看着一排接一排跪下去對着他宣誓效忠的人，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靜，垂眸看向下方衆星捧月一般的越宮景，手往後一摸，擡起了身後的長弓，搭箭，緩緩地瞄準。
“殿下，臣請殿下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來日方可東山再起！”
“殿下，樂成侯說得有理，臣願帶一千人，誓死守衛朝天門，請殿下速速後撤！”
“殿下，請不要冒進，卑職定會殺出一條血路……”
這是許樺、肅誠侯三人剛剛商量出來的結果，困守於此不是個好辦法，只有助太子殺出去，召集更多人馬才能謀成大事！他們在皇宮之內，有吃有喝，守個十天半個月絕對不是大問題，而廣場上的瑞王就沒那麼好運了。除了永春河碼頭，京城附近的城鎮就再難找到船隻，而碼頭上所有的船隻都被他們毀了，並在上游和下游都設了障礙，也發了文給兩邊的地方長官，半個月之內不許任何船隻來往京城。瑞王在下面可以撐一天兩天，三天之內還沒有找到船隻運補給過來，那就是他們反擊的最好時機！
在越宮璃一拉弓上箭的時候，白煅就已經組織侍衛將越宮景團團圍住，不留一絲空隙。
“退下！”越宮景眼神冷冽的望着上面越宮璃對準他的箭頭，他的眼睛緩緩眯起，沉聲說。
白煅驚呼：“殿下！危險！”看着越宮景堅定冷凝的神色，白煅無奈的讓左右退下，自己守在他的身旁，全神戒備，像只蓄勢待發的豹子。
“有一種戰術叫做前後夾擊，既然能斷了你們的箭矢，毀壞你們的器具，我在你們後面埋了多少人，你們能猜到嗎？越宮璃，你已經到了窮途末路，有本事就下來一對一對決，躲在宮牆後面算什麼英雄！”胯下戰馬焦躁的刨着蹄子，空氣沉悶，充滿了恐懼和壓抑的氣息，而越宮
景的聲音依舊清亮如洪鐘，聲震四野。
樂成侯幾人一聽了，急了，連聲勸止：“殿下，切莫中了他的激將法！”
“英雄？這世上只有成王敗寇！”越宮璃眼中戾氣漸盛，染上仿若亡命之徒一般的瘋狂。雙臂發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蝦，眼角如霜，背脊挺拔，站在萬軍圍繞之中，以絕對的優勢和姿態，轟然鬆開了握箭的手指！
大風呼呼的吹着，護城河水泛着詭譎的波瀾，吹過漸漸冷卻的屍體，捲起天上的黑雲變幻，金光璀璨的弩箭，倏然離弦，向着越宮景的胸膛，恍若嗜血餓狼，激射而來。
不用去看，只是用耳朵去聽，都能知道這箭勢之猛，越宮景的身軀如同迅猛絕倫的閃電，憑着感覺急速躲閃，箭鋒銳利，順着他的手臂狠擦而過，帶起厚厚的衣料和一片血皮。然而還沒來得及回身，另一箭已經接踵而來。
連珠弩，他知道有此絕技的不超過三人！已不在人世的陸老將軍、小叔和段唯陽，小叔只在教場上演示過，讓他看過即不能忘，傳言在西北戰場上，段唯陽這一手箭技最讓倭馬國上下膽戰心驚。沒想到他竟然在此時，能親身體驗，更沒想到竟然越宮璃能有此絕技！相比之下，越宮璃的箭技精妙也許不能與小叔相提並論，但是力道卻十足，足以讓他一驚之下防衛不及。
一連五箭，這也是越宮璃僅剩的五支箭了，箭箭直指要害，越宮景如同游龍出水，一一躲過，終於虎軀一震，於狂風驟雨的利箭之中站起身來。兩人目光在空中驀然對接，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卻好似走過了兩人對決爲敵短暫而又洶涌的一生。
目光如閃電般在半空中沉默的交匯，沒有什麼鋒利的火花，一切都像潛藏在暗涌之下的礁石，悄無聲息的，沉重的碰撞在一起，水面微微翻滾，內裡卻是暗流涌動，外人不足以看出那隱藏在其中的銳利和鋒芒，只有深諳內情的人，才能領悟這是怎樣的一種攝人膽魄。
他們明明是手足兄弟，明明可以兄友弟恭，卻因着母親的野心，父親的縱容，從幼時偷偷地相顧，少時一方傷害一方隱忍，到長大後的屢次交鋒，原本佔了先機的人卻屢屢落入下風，另一個卻如蒙塵明珠，慢慢現出耀眼光芒。
他們明明還可以用更長的時間來對抗對方，而陰差陽錯的是，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在這樣的宿命際遇下，他們的對決必不可免，而結果就只有你死我活。
越宮璃的心情卻遠沒有越宮景的鎮定，內心的厭惡和憎恨如藤蔓一般滋生瘋長。正是眼前的這個人，讓自己失去了父皇的寵愛，當自己擔着沉重的聲名，勤學苦練的時候，當自己爲了搏得父皇的青眼，與朝臣們功到巧舌爭辯的時候，他卻錦衣玉食鮮衣怒馬恣意而爲。
而且，還有阿悅……
想到這裡，越宮璃心底的怒火就熊熊的燃燒了起來，長久壓抑着的憤恨好似噴薄的火山，一發不可收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