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不知何時降臨了,耳裡除了林濤陣陣,連倦鳥歸巢的聲音都不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蒙書悅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和苦悶,“越宮璃,”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平靜的叫出來了這個名字,“你爲什麼要留下我?因爲那個夢嗎?”
越宮璃一怔,想回答是,又怕說出來她會傷心,說不是吧,初時他只是想挑撥離間,破壞她和越宮景之間的關係,後來便假假真真,對她另眼相待了。天女的謠言出來時,他便想不管是真也好,假也好,他一定要將她收歸帳下,不料她一逃再逃,甚至不惜以死明志,讓他悵然若失。
從母后那裡偶然得知她在西郡出現,更知道母后爲了剷除這個潛在威脅動用了多少勢力。她就像真的有如神助一般,安然逃脫一次又一次。毫無徵兆的,他在夜裡便做起了關於她的夢,笨手笨腳爲討好他,吃了很多苦頭,明明是假的,卻在醒來想起她對自己的戒備,冷靜地對自己說,她對自己無意,她絕對不是欲擒故縱,等到後來,他一觸碰她,她竟然都會痛得死去活來。
看着她在東方面前巧笑倩兮表露無遺,看着她爲越宮景擋劍差點命喪黃泉,他是各種羨慕嫉妒,她在別人面前活生生的,爲什麼在自己面前就好像冰山一座?他已經假戲真做,真心想求娶她爲太子妃,可她爲什麼好像看不到他的真心一樣?
在西郡找到她的時候,他帶着百分之兩百的誠意上門,她卻仍然當作笑話一般看待。直到她被擄失蹤,又被自己隊伍裡的人射殺落崖,他才知道自己的身邊也有母后的人,母后不允許她繼續活着,成爲有心人利用的棋子,更不想她活着擾亂他的心。
已經中斷許久的夢,突然又在她落崖之後闖入他的夢境,夢境真實得讓他不由自主的隨着她笑而笑,看着她哭而痛,他本想上前擁住她安慰她,卻總是看見夢裡的自己無情的走掉。夢裡的他折磨她,諷刺她,對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滿,爲什麼會這樣?夢境外的自己明明在笑,夢裡那個無情無義的男子,不是他吧?是另外一個長得像他,他根本不認識的男人吧?
夢裡的她說,越宮璃,這世上再沒有比我對你更好的女人了。夢裡的他只是冷嗤一聲,你的好有什麼價值?她說,越宮璃,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對別的男人像對你這麼好了。夢裡的他撲上去,惡狠狠地在她身上撕咬,你還想對什麼男人好?看看你那淫賤的樣子,我怎麼會娶你爲妃呢……
一字一句都仿若鈍刀入肉般,他怎麼會說那樣的話?每天晚上他都想盡快醒來,他不想做那樣殘忍的夢,可是又貪戀夢裡她的溫柔。她總是不管自己在夢裡如何說傷害她的話,做傷害她的事,下一次入夢,她見到自己時,又總是笑意吟吟,仿若從來沒有受過傷一般。
他發誓,就算她死了,他也要搶她的骸骨回來與自己同葬!何況她此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連東方都失去蹤跡,越
宮景在京城半死不活。
瑞王的人又下崖底找人了,聽說這一次發現水池裡的吃人怪全被人殺了,但下面依舊沒有任何關於小姐的消息傳來……
下面似有人活動的痕跡,但暗探們迷了路……
侍衛無憂下崖之後再沒上來,崖底同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自她落崖之後,他就密切讓人關注着山崖下的所有動靜,他不相信她會死,他一定會等着她回來!
阿悅,我已經悔改了,我是真心的,我絕不會像夢裡那樣對待你的,你能不能再對我笑着說,越宮璃,我最愛你了,我願爲你做所有的事情,刀山火海絕不後退。
阿悅,我會將你捧在手心裡,絕不再讓你受任何委屈和傷害,你回來好不好?除了你,我什麼都不要,你說什麼我做什麼,好不好?
看着他目光渙散,神情從未見過的悲涼,蒙書悅不知道他對他們的前世,從夢境裡得知了多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事?她死而復生,而他卻在夢裡體驗他們的一生?
“越宮璃,你知道我從來不說假話,放了我吧,海闊天空,各安生死。”
“不……不!”越宮璃長嘶一聲,頓時身影就飄移過來,利爪長伸。
柏毅平帶着蒙書悅身若輕鴻,倏然後飄。
越宮璃大叫着:“阿悅,我知道自己錯了,給我個機會改正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說着再度襲來,爲免傷及蒙書悅,他棄劍用掌,一手橫扯,一掌橫劈她身後的柏毅平。
柏毅平輕笑着在蒙書悅耳畔說:“如此情深義重,你可還願殺他?”
蒙書悅只覺自己就如木偶般,隨着柏毅平的動作而閃避、盤旋。看着越宮璃臉上表情悽然,眼神凌厲,看着柏毅平帶着她,依舊遊刃有餘,招式由有所顧忌變得狠厲。聽到柏毅平如此問,蒙書悅呼吸一窒,心如在驚濤駭浪中沉浮,殺他?自己下得去手嗎?
柏毅平彷彿看穿她的心思,故意動作放慢,眼看着她就要被傷到,而越宮璃的招式依舊凌厲至極。
三丈之外的謝良幸和五千士兵,蠢蠢欲動。他們不知道太子的真實性情,聽說這次太子身邊的心腹皆擔大任,或死或傷,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到底該如何應對?對方只有三人,他們有五千,除非神仙來了有飛天遁地之術,或者怎麼也不可能逃得了他們的包圍圈。但是太子讓他們退後之後,此時也未做出任何指示,他們到底是該守還是該助攻?
東方看得心焦,沒好聲氣地衝柏毅平喊:“你到底行不行?她若受了傷,小心我找你算賬!”
柏毅平借力一飄,身子在空中數個盤旋,猶如鶴衝九天,避開了越宮璃洶涌而來的拳風,錯身而過時問:“愛是什麼?”
越宮璃緊追不捨,他纔不管別人怎麼想,他就是要蒙書悅,就是不准她離開自己,這就是他的愛!
柏毅平以退爲
進,足下連環踢出數腳,逼退越宮璃之後,落回原地,問蒙書悅:“你確定了嗎?”他雖孤苦一生,沒有愛人,卻也有過情竇初開的時候,關於愛情也曾有過許多綺麗遐想,關於愛是什麼有很多回答,但絕不是毀滅,像越宮璃這樣你不愛我,你離開我,我寧願留下你的屍體的愛,是佔有。
剛纔雖不是她出力,但一招一式皆是柏毅平傳功過來,借他的力,用蒙書悅的身體對抗越宮璃。她本虛弱不堪重負,經此一番,更是累得手腳打顫。再加上腦海裡的兩個聲音,此起彼伏,天人交戰,她的頭像要爆炸,心痛得無以復加。面對柏毅平的問話,不由地高喊一聲:“你們不要再吵了!我受夠了!你們控制得了我一時,控制不了我一世!”
突然掙脫柏毅平的手,上前一步,恨恨地盯着越宮璃說:“我曾發誓,我若死了,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們報仇!若有下一世,我絕不會愛上任何人!有個詞語叫悔之晚矣,越宮璃,你不曾知道我的絕望,不曾體會我的心傷,那麼多……那麼深……又豈是你一句對不起我錯了就可以抹平的?”
越宮璃聽得心裡酸楚,雙脣蠕動,卻一個字也葉不出來,他想說除了有個詞悔之晚矣,還有句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想說他都懂,她在他的夢裡哭,他在現實裡痛,他很想問問夢裡那個自己,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會做這樣的事,他甚至都想闖進夢裡,殺掉那個自己。
“阿悅,我會補償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馬上讓田園把解藥拿出來,她竟敢騙我,我饒不了她!”
蒙書悅呵呵一笑,又走出一步,那眼裡滿是譏誚不屑,越宮璃想擡腳上前,卻發現自己在她那樣的目光裡,挪不動腳步。
“補償?好啊,你讓我刺一劍,讓我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如果你死了,我下輩子賠你,如果你不死,我就讓你補償我,可以嗎?”說完蒙書悅手向後一伸,柏毅平身影一閃,很快回到她身後,她手裡就多了一柄長劍。
身後士兵傳來一聲驚呼:“我的劍!”
蒙書悅握着劍,挽出一個劍花,冷笑着望着他。越宮璃覺得頭皮一緊,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喃喃地說:“阿悅,人沒有了心怎麼還會活着?”
“是嗎?原來你還知道人沒有了心就不能活啊,我的心也早就死了,人活着也不過是行屍走肉。有些錯是不能犯的,錯過了就不能再回頭的,今日你是放我們走,還是留下我的屍體,或者留下你的屍體,你決定吧。”
蒙書悅說完,柏毅平和東方不約而同上前一步,立在她身後,目光堅定,殺氣橫生。
五千士兵也在越宮璃的身後悄悄前移了兩丈,陣勢森然,只等着主將一聲令下,便能萬箭齊發。越宮璃呆立着,一動不動。良久之後,緩緩轉身,“你們走吧。”他會向菩薩祈禱,他們的下一輩子,下下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