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總算是醒過來了!”
這粗嗓門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又覺得有點陌生和遙遠?李家明還沒想起這是誰的聲音,一陣巨大的暈眩感又象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又不知睡了多久,李家明終於睡夠了,半睜開眼睛就是刺眼的陽光,還沒來得及多想,就一個激靈坐起來。
壞了!又睡過頭了,爸爸還在醫院裡呢!
李家明猛然睜開眼睛,一手去枕邊摸眼鏡,一手掀開搭在身上的被子。
眼鏡呢?
李家明手上摸了個空,剛想轉頭去找時突然呆了,眼前兩條又短又瘦弱的腿,象兜頭的一盆冰水,將他潑得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怎麼了?自己怎麼了?
“哥哥,哥哥,你醒了?”
一個驚喜的尖叫傳來,李家明愕然轉頭。一個瘦小的小不點,頭髮蓬亂枯黃,臉上很髒、身上也很髒亂,正用一雙指甲縫裡有黑泥的小手搭在牀沿上,努力地往牀上爬。
哥哥?
李家明被爬上牀的小不點一搖晃,終於回過神來,震驚地打量着四周。這房間很眼熟,破敗的黃土牆上溝壑縱橫,左邊牆上正中位置貼了一排小紅獎狀,早晨的陽光從蒙着塑料薄膜的窗戶裡射進來,將簡陋、髒亂的房間照得金光燦爛。
“哥哥,哥哥,你好了?”
哥哥?沒有戴眼鏡的李家明衝這個髒孩子擠出個笑容,努力地看着七八米前的第八張小獎狀。
李家明同學:在一九九一年度第二學期,被評爲學習積極分子。
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崇鄉鎮銀子灘小學。
一九九一年?李家明?還銀子灘小學?
往事一幕幕,如電影一般在李家明眼前閃過。看着眼前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再轉過頭來看着這個眼睛中透出關切的髒小孩,李家明突然悲從心來,抱着自己失而復得的妹妹潸然淚下。
淚水打溼了小不點的臉龐,正高興的她扭頭一看,見哥哥淚流滿面,慌忙道:“哥哥,你怎麼了?”
見嚇壞了妹妹,李家明連忙擦了把眼淚,擠出個笑臉,“沒什麼,灰塵掉眼睛裡了。”
“哦,我幫你吹吹。”
一陣溫熱的風吹到李家明的眼睛裡,吹得他心裡柔柔軟軟,這就是自己的小妹啊!
“好了,好了,吹出來了。”
“哦”
小妹這才停了下來,關切道:“哥哥好了?”
“好了,耶耶(爸)呢?”
“耶耶上山了,野豬拱壞了我們家的番薯。哥哥,起來吃飯了,耶耶特意給你蒸了蛋糊糊。”
“哦“,李家明穿好補丁上打着補丁的破衣爛褲、快磨穿底的小舊解放鞋,將小妹從牀上抱了下來,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牀邊。
“哥哥,快去吃飯,耶耶給你蒸了蛋糊糊“。
昏睡了幾天的哥哥終於好了,正高興得喜笑顏開的小妹,一點也沒發現李家明的異樣,牽着他的手開心地又笑又叫。
“哦“,李家明努力地站直了,牽着小妹的手去廚房。
出了堂屋,小妹就鬆開手,小跑過曬穀坪,跑進蓋着杉樹皮的小廚房,搬了個椅子墊腳,推開沉重的鍋蓋,趴在黑乎乎的竈上,從還隱有熱氣的大鍋裡端出蒸着雞蛋羹的菜碗。小妹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下來,將溫熱的菜碗放到同樣黑乎乎的飯桌上,又拿椅子墊腳趴到木飯甑上盛了一大碗薯絲飯,這才叫正紅着眼睛站在廚房門口的李家明吃飯。
“哥哥,吃飯了。”
“哦,哥哥先洗臉。”
“哦“,小妹又準備去屋檐下幫李家明打水,被他一把抱住了,“我自己來。”
“耶耶說哥哥病了,要我照顧你。”
“哥哥好了,哥哥自己來。”
“哦“,小妹歪着腦袋看了看哥哥,好象除了臉白了一點外,說話聲音小了點外,病已經好了。
廚房的屋檐下放着一個大瓦缸,清亮的泉水順着長長的竹筒流來,沒過了水缸流入了缸下的水溝,燦爛的陽光,在水面上泛起一陣陣金光。
腿有點發軟的李家明,扶着牆基腳起了硝的黃土牆壁,慢慢地走到水缸邊,從牆上窗櫺上拿起爹那把掉了一半毛的牙刷,又從癟了牙膏瓶裡擠了一點點牙膏刷牙,再從竹杆上拿下條打着補丁的毛巾,放到打着錫補丁、瓷都掉得差不多了的臉盆裡,打了點水洗了把臉,這才衝站在自己旁邊好奇的小妹溫言道:“文文過來,哥哥幫你洗臉。”
“我早晨洗了”
“哥哥再幫你洗洗。”
“哦”
李家明將臉盆裡的髒水倒進陰溝,又打了點水,幫小妹擦乾淨髒兮兮的小臉,又拿起窗櫺上的肥皂頭子,幫她洗乾淨黑乎乎的小手,連藏着污垢的指甲縫裡都不放過。
“明伢,好了?嘖嘖嘖,還會幫妹妹洗手了?是要洗下子,大妹才走走兩三日,文妹都腌臢象個叫花子了!”
粗獷又隱帶嘲弄的女聲嚇得小妹手一縮,又被李家明捉住,繼續洗着指甲縫,擡頭看眼曬穀坪外正挑着一挑薯藤經過的中年婦女,想了幾秒才笑道:“大嬸嬸啊,勞你費心,我已經好了。大嬸嬸,這麼早就去翻薯藤了?”
李家明的禮貌問候,讓平時刻薄慣了大嬸頓了下腳步、愣了下神,半晌纔回頭看了眼屋檐下的兩兄妹,咕嘟了一句‘這伢子摔了跤,不是摔壞腦殼了吧?’
幾分鐘後,李家明終於幫小妹洗乾淨了手臉,牽着又重新高興起來的她去廚房吃飯。
窮人家不到年節難得見葷腥,小飯桌上金黃色的蛋羹散發着誘人的香氣,讓小妹的喉嚨動了幾下,也讓李家明心裡一酸,拉住想走開的小妹,“哥哥吃不完,幫哥哥吃一點。”
“不不,耶耶說哥哥睡了三日,要補一補。”
“哥哥都好了,還要補什麼?聽話,幫哥哥吃一點“。
李家明抓住想跑的小妹不放,從碗櫃裡拿出副碗筷,分了一半蛋羹到另一隻飯碗裡,嚇唬道:“哥哥睡了三日,一次不能吃太多,否則被撐死的。”
小妹盯着飯碗裡的蛋羹,嚥了咽口水,搖頭晃腦道:“那那,哥哥留着中午吃啊。”
“會壞的,哪次的蛋糊糊會留到下一餐?”
李家明的謊話,騙倒了年幼的小妹,終於端起了飯碗,吃得香甜、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