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是爲了什麼?
考大學!
讀大學是爲了什麼?
光宗耀祖!
這就是李家明父親的邏輯,也是他叔伯們的邏輯,他們的邏輯還有另外一種表達方式。
賺錢是爲了什麼?
供崽女讀書!
讀書是爲了什麼?
……
光宗耀祖!
這種強大的邏輯思維,強大到了連李家明都無法反抗的,只能屈從於他們。
莫看父親、叔伯們能允許自己販筍,那是曉得自己每日書不離手,而且帶着一幫皮伢子做生意,那是在鄉親面前替屋裡爭光、爭面子的事。要是自己扔下書本去搞什麼發明創造,恐怕幾年沒動自己一根手指頭的父親,會掄起小竹梢先抽自己一頓再說。
因此,想搞竹地板、竹木建築模板的事,只能是光做不說,而且還得讓他們相信,自己只是讀書累了,想找個活計換換腦子。
只是毛竹的脫糖、脫脂等工作,說起來容易,高溫高壓蒸煮即可,可多高的溫度、多長的時間、多高的氣壓,這都得花時間去搞明白,還得需要一系列化學實驗設備。本來李家明有個好幫手,等四哥過完寒假,讓他帶着蒸煮好的竹條之類的,回學校分析實驗一番就是,北大什麼實驗設備沒有?可李家明不敢,四哥就是一個真正的神仙,讓他去按步就班地走神仙路就好,這些凡人乾的活還是自己辛苦一下。
“耶耶,我明年上半年想休學,到縣中去旁聽。中考的時候,再回崇鄉考試。”
嗯?正啜着小酒的李傳林停下酒杯,看着正幫小妹挑魚刺的兒子,正等着哥哥挑魚刺的小妹也瞪大了眼睛,上次她哭天抹淚也沒求動哥哥。
“要得!明日我去跟大哥他們講,叫他們加下班,把那兩套房子裝修一下,你們全部來縣城讀書。”
“嗯”,李家明象平時樣答應了一聲,幫小妹挑好魚刺,然後安靜地吃飯。吃完飯,揹着撒嬌的小妹下樓散步,然後回家看新聞聯播、進房間看書。
平時喜歡將電視機聲音放得很大的李傳林,將電視聲音關小,小聲問剛收拾完衛生的老婆:“象楓,明伢怎麼了?”
“不曉得啊。”
張象楓仔細回憶一陣,也沒想起李家明有什麼異樣,猜測道:“可能是有什麼問題,沒地方問老師吧?我聽姜老師講過,他說中學裡沒老師能教家明瞭,平時都是他自己看書的。”
“也好”,李傳林看了下壁鐘,快到新聞聯播時間了,連忙打電話給柳老師,求他去縣中打個招呼,讓自己兒子去旁聽。打電話過去沒人接,打到文印店去,李傳林才知道柳局長已經幾天沒落屋了,聽說是上面來了大領導,在陪領導視察工作。
“傳林,這是好事,老柳回來後,我就跟他說。沒問題的,上次宋校長都答應過的,是家明自己不想來縣城。嗯,嗯,等老柳回來了,我讓他給你回個電話。”
陪領導視察是個好差事,可若是陪同的領導精明過人,而且不喜歡聽廢話、馬屁,那這差事就是痛並快樂着,由不得陪同的人走一下神。李家明的老師柳大局長,及柳大局長的上司曾書記、鍾縣長,他們就正在痛苦着。因爲地委蔡副書記太不給下屬面子,沒有一點領導的風範,履行完視察工作的固定程序後,把他們叫進賓館,劈頭蓋臉地一通臭罵。
“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們除了這點本事外,還有其他本事不?”
“銀行賬戶裡八十多萬,嘖嘖嘖,這樣的幹部還能去當民宗局局長?曾大書記,你這前地委副秘書長當得好啊,四平八穩的,真不知陳書記當時怎麼就瞎了眼!”
“老鍾,你也不錯,跟我搭班子的時候,我就怎麼沒瞧出來你是個大方人呢?幾百萬的國有資產,就那樣沒了?”
“嗯,就柳本球還算聰明,終於知道明哲保身了。查出一個大黑幕,不知道維護黨紀國法,居然知道往領導身上推卸責任了?你當初當中學校長時的勇氣呢?”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身兼地委常委、副書記、常務副專員,三個官帽子把兩個正處級、一個正科級幹部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由着這位老書記、老領導罵得狗血淋頭。
罵唄,只要領導還罵你,那就問題不大。等老領導罵完了,鍾縣長陪笑道:“老領導,我跟曾書記也是沒辦法啊,那麼多工人都堵在政府門口了,萬一有個過激行爲,怎麼得了哦?再說,那些資產,交給國資委與交給工人都一樣,肉爛在鍋裡,還不是在本縣範圍內打轉轉?
老領導哎,不是我看不起那幫幹部,當官、拍馬屁、撈油水個個都在行,搞經營的事,他們不行的。那些店鋪在工人手裡,好歹能開個店,安排幾個人就業,一年還能交幾千塊錢稅。”
蔡領導也在同古工作多年,知道除了縣城那兩個門市部外,其他糧站的資產不值錢,收回來還要每年花錢去維護。鍾縣長這些說辭不合法卻合情合理,他是他在地委、行署替老部下辯護的說辭。
曾書記則更滑頭,等蔡領導神情緩和了些,連忙小聲解釋道:“蔡書記,紀檢部門已經在調查了,我們把他們從原來的職位調開,就是方便紀檢人員工作。您放心,不會放過一個腐敗份子的。”
這就是個官油子,而且是對手下刻薄寡恩的官油子,蔡書記心裡冷笑幾聲,卻也拿他沒什麼辦法。黨委、政府一把手的任用權,那是地委一把手的禁臠,連專員都不能染指,就更別說自己只是個副職。好在陳書記有明確指示,一定要從嚴從速從快懲處,對木材走私的違法行爲形成高壓態勢,以儘快扭轉財政收入增長無力的頹勢,諒這官油子也不會拿着令箭當雞毛。
至於站在那畢恭畢敬的柳本球,蔡副書記非常欣賞,有本事有手段,難得的是還有了政治智慧。只要林業局局長由他當着,同古林業規費的收取就不會亂,財政收入最起碼能維持現狀不會大幅度下滑。
哎,林業縣就是可憐,山上有木頭,木材價格好,財政收入就節節攀高;要是山上沒了木頭,或是價格不好,財政收入就會一泄千里。還是要多種經營,那纔是王道啊!
發了一通火的蔡副書記抿了口熱茶,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坐。說完了官面話,兩位主要領導也如釋重負,輕手輕腳地落座,聽領導說些私房話。
“其實你們這次幹得不錯,陳書記和黃專員都私下表揚了你們,說全地區的書記、縣長都有你們這膽子,何愁工作做不好?但你們這處善後措施太不得力。老曾,當一把手的人要穩重是對的,但不能穩得過頭了。你說這麼大的案子,沒拿下幾個重要官員,外面的人會怎麼想,百姓又會怎麼看我們黨、我們政府?
當一把手要有擔當,不能跟你以前當副秘書長樣,重大問題都讓領導來拍板!”
“明白,謝謝領導指點”,在下級面前官儀端莊的曾書記連忙答應,神情恭謹。
“老鍾,糧食系統改制的事幹得漂亮!當領導的,寧願相信羣衆,也莫輕易相信幹部的節操。資產在羣衆手裡,不但會增值還會帶來新的稅源。你那句‘肉爛在鍋裡’說得好,當官不爲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政府又不是個人的,而是黨和人民的!”
“謝謝領導誇獎”
前副手對自己的恭敬,這讓蔡書記心裡非常舒暢,也不枉自己在行署、地委替他辯解。幾百萬資產的大事,老曾這樣的官油子是不敢做主的,最多是在常委會上默許而已。
“行了,你們去忙吧。小柳,帶我去看看那個傢俱廠。百來號人的小廠子,減免一半的稅費,今年居然還能主動上交百多萬的稅,這廠子得去好好看看。”
旁邊的書記、縣長連忙道:“蔡書記,我們陪您去吧?”
“不用,你們一去,我就看不到真實情況。我聽說小柳是那個李老闆兒子的老師,他帶着去能聽到真話。”
領導有領導的作風,老領導是幹實事的人,不喜歡前呼後擁,可那個李傳林太難纏了,鍾縣長連忙給領導打預防針道:“書記,那李傳林可是塊滾刀肉,您可得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什麼意思”,好奇的蔡書記又坐了回去。
“您不知道,去年財政局換辦公桌椅,本來定好了在皇朝傢俬買,結果硬生生地被他攪黃了。”
“嗯?”
鬥爭無處不在,對老領導的脾氣極了解的鐘縣長,看都不看曾書記的眼色,反而興致勃勃地給書記的心腹上眼藥。
“嘿嘿嘿,人家將兩家的辦公桌擺在財政局門口,樣子都一樣漂亮看不出什麼差別。可人家一巴掌扇下去,皇朝的散了架還穿了個大洞,他的一點事也沒有。
這樣人家就有說辭了,指着老黃的鼻子罵娘,說他給政府一年交那麼多稅,到頭來有生意的時候不照顧本地企業,還跑去買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他還威脅老黃,要麼買他的,要麼他就去紀委檢舉,同樣的價格不買好東西反而買垃圾,那裡面沒鬼誰信啊?”
有意思,蔡書記嘿嘿直樂,旁邊的曾書記只好解釋道:“領導,財政局也爲難,皇朝是楊秘書長親戚開的。”
官場上互相給方便、面子是常理,老楊從常務副縣長升爲行署秘書長,當然更得給面子,可這話落在蔡書記這樣務實的人耳朵裡,那就是考慮不周、做事不嚴謹的表現。既然曉得人家性子硬,又是納稅大戶,那就要讓三分,鬧得大家都下不了臺,有意思嗎?
“扯淡!我看啊,現在就需要李傳林那樣的人,纔對付得了那些不幹正事,專拍馬屁的幹部。自己能生產的東西,還去買外人的,這種人要是在戰爭年代,不當漢奸纔有鬼!”
罵了幾句,蔡書記起身腳步帶風,跟着柳局長去微服私訪,留下漲紅着臉的曾書記和暗自得意的鐘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