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喜功是當領導的天性,不幹點看得見、摸得着的政績,上級領導怎麼知道自己的能耐?爲了建好這條出縣的公路,同古的兩位主要領導可是費盡了心思,專門去省城交通廳請專業人士進行勘探、設計,壓根不相信縣裡的那些半桶水。
省裡的那些工程師也確實有能耐,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勘探完畢,還拿出了初步方案,只是這標準、造價也比他們估計的高得多。
當交通局將省設計院的方案報到縣政府,經11個常委、6個縣長仔細研讀之後,再由曾書記召集大家商量時,所有人都沉默以對。只有兩位主要領導安然如素,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圓弧處,還有閒心低語幾句。
沒錯,書記和縣長跟大家吹過風,大家也答應了同意這個重大決策,可這省設計院的方案也太離譜了吧?
34.9公里的二級公路,而且是在原公路上降坡、降彎、拓寬,造價就要6108萬?不是說好了,只花3000萬嗎?
全縣的總財政收入只有不到6000萬,扣除3000多萬的支出,上解的1600萬,財政贏餘不足1400萬。用一年不足1400萬的財政贏餘,去修建一條造價6000萬的公路,這不是說今後四年大家都要勒緊褲帶過日子?
更爲嚴重的是,如此大的投資,肯定要在地區、省裡立項,光這個流程就要跑半年。按現在的物價做的方案,半年之後又會增加多少?政府的工程,又有幾個不超支的?
可滿屋的人都不敢亂髮表意見,正副班長達成了默契的事,誰他/媽的敢反對,以前的宣傳部長,可正在地區檔案局當調研員!不到五十歲的人,開始享受半退休待遇,這事到哪去評理?
有資格坐在橢圓桌邊的柳常委副縣長也不作聲,坐在那象尊泥胎菩薩。這幾個月來日子不好過,除了和平他們還繼續把自己當領導,下頭的人都避着自己。
哼哼,老曾、老鍾要用自己的時候,那個親熱勁啊;如今用不着自己了,就讓自己坐冷板凳。
人情冷暖啊!
不就是冷板凳嗎?要老子坐,那就坐唄,誰都會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就當休息三四年,以後再起爐竈唄。
但能青雲直上的人,就是與這些屍餐素位的人不同,不吱聲的柳本球是贊同提高標準修這條路的。修這條路划得來,財政收入一好,地區肯定要增加上解資金,那還不如自己縣裡先用掉,讓上面的大領導沒法張那嘴。
至於資金嘛,也不是問題。莫看今年財政贏餘最多一千三百多萬,但明年李傳林那的優惠政策結束,應該還能多個五六百萬。這樣算下來,一年有兩千萬的贏餘打底,再到銀行裡借一點,這條路應該能修得成。
可惜的是,自己沒機會當這副總指揮,否則剛坐幾個月冷板凳又能東山再起。
等會議室裡的嗡嗡聲開始起來,高居首席的曾書記用手指敲了敲會議桌,瞬間又安靜下來。平時笑眯眯的,卻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一個縣委常委,這樣的班長誰不畏懼幾分?
“老孫,你是大炮,發表下你的看法?”
組織部孫部長嚥了咽口水,看着剛翻完的方案,有心想發表不同意見,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替老大沖鋒陷陣。
“曾書記、鍾縣長,我在宜風分管過交通,我本人覺得這方案可行。今年我們縣的財政贏餘預計有1300多萬,等明年‘華居’木業的優惠期結束,贏餘估計會有2000萬。這項目要兩年工期,我們再找銀行貸點款,在工期內完成是沒有問題的!”
你媽,你妹啊?萬一‘華居’木業做出來的建築模板,又跟細木工板一個下場呢?一干常委、縣長低頭暗罵,由着這位書記大人的鐵桿表演,連丁常務副縣長都眼睛看着天花板。
預計3000多萬的支出,突然飆升到6000多萬,知道財政壓力有多大嗎?
上下同欲者才能勝,眼看着同僚們都無聲,曾書記眼睛轉向了柳本球。
“本球,你是做實事的人,你的意見呢?”
這話看似是誇獎,其實是在敲打一干領導,批評他們小肚雞腸,成天只會打小算盤。這麼大的政績,幹成了,主要領導會被提拔重用,你們還能少得了沾光?當年憑着修大段水庫、給民辦老師轉正,蔡書記成了地委副書記、常務副專員,郭縣長去了潯陽地區當副專員,老楊當了行署秘書長,班子裡的成員哪個沒被提拔或重用?
膽大有官做,憑着敢幹當了常委副縣長,卻又突然被主要領導打入冷宮的柳本球,看了看兩位主要領導剛想隨便應付幾句,突然想起了以前跟那混蛋回崇鄉過年時的對話。
那年回崇鄉過年,車子跑完那上山二十里、下山二十里的盤山公路,那混蛋感慨要是在花山挖條隧道,就能將四十里的險路變成七八里的平路。
當時自己怎麼笑他不切實際?那那混蛋又是怎麼笑自己沒志氣來着?
對對。
‘異想天開!’
‘鼠目寸光!想當大官,就得幹大事!’
操,那混蛋是混,但眼光真的是不錯!
電光火石間,本就膽大敢賭的柳本球拿定了主意,臉上浮起笑容玩笑道:“書記大人,我說錯了,您可不能掄板子哦。”
這是個幹實事的大將之材,不可能反對這樣利民、利己的大政績。被調整分工後,他也沒什麼怨言,等過完年得壓點擔子,有識人之明的曾書記樂呵呵道:“講,常委會嘛,就是要暢所欲言!”
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這事幹成了,自己有建策之功;幹不成,還能咬了自己的卵?
哼,天塌下來,上面有書記、縣長,自己一個排名墊底、沒實權的常委副縣長怕鳥啊?
“那我就抖膽了!”
已近不惑卻沒有發福跡象的柳本球起身,快步走到兩位主要領導身後懸掛的全縣地圖前,引來一室的目光睽睽。這可是個狠角色,被領導削了權,還能跟領導談笑風生的!
“曾書記、鍾縣長,省設計院那幫人就是書呆子,沒有一點超前的眼光。現在的經濟發展這麼快,做事怎麼能太保守呢?
我的建議是,從這槽,槽口村修隧道至萬奉,然後直接與320國道聯接。”
媽呀,看清楚那座橫貫數縣、海拔1520.9m的太陽嶺,柳本球才意識到這是個出口怨氣的好機會。
讓老子坐冷板凳?不幹是你們沒膽略;敢幹是你們沒腦子,沒幹成是你們沒能耐,關老子鳥事!
興奮的柳本球,用手指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大聲道:“從太陽嶺這裡開鑿最多5公里隧道過去,再修條二級公路至320國道,應該只有7公里左右。這樣的話,我們到袁州的車程能從3小時以上,縮短到1小時左右!
書記、縣長,要想富,先修路!哪怕是這個工程要上億的資金,也是划得來的!”
離地圖最近的曾書記、鍾縣長眼前一亮,立即向科班出身的餘副縣長招手。這位長安交大畢業的高材生急步過來,比劃一下肯定道:“曾書記、鍾縣長,柳縣的估計是對的,工程造價估計在一億上下。”估算完了,這位掛職鍛鍊的副縣長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一個讓廳裡領導們刮目相看的好機會。
“曾書記、鍾縣長,我個人覺得,柳縣非常有超前眼光,這工程值得建。只要建成了,天塹變坦途!”
喲,還有個幫腔的?心花怒放的柳本球也神色莊重,附和道:“書記、縣長,餘縣過獎了,但我個人認爲,只要這條路建成了,我縣經濟將迎來大發展!
現在‘華居’公司的模板適銷對路,卻不敢大膽擴產,就是因爲本地資源不足,外面的資源又因爲交通成本太高進不來!”
柳本球是擲地有聲,可滿屋的領導幹部譁然。
值你媽啊?造價已經從3000萬飆到6000萬,又從6000萬飆到上億?人家小余年輕不懂事,你柳本球也缺心眼?人家幹完這屆就會走人,你一個剛提拔的常委副縣長也想走?不就是坐坐冷板凳嗎?在座的,誰他/媽的沒坐過?
不同於滿屋考慮財政壓力的領導,曾書記、鍾縣長稍一琢磨突然眼前一亮,連忙起身到地圖邊仔細察看,連丁常務都湊了過來。科班出身的餘副縣長,也連忙用手指在地圖上粗略選址、估算着工程造價。
兩三分鐘後,三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眼裡全是激動之色。
現在提倡幹部年輕化、知識化,基層爲官更難了。
即使是仕途順利,不到四十很難升副處級,不到四十五很難上正處,可爬到正處幹完一任,年齡已經成了繼續晉升的最大阻礙。想跨過這個年齡障礙,正處必須只幹一任,絕對不能幹第二屆,否則仕途就止步於副廳級待遇,政治生命就此終止。
上屆班子主要領導被破格提拔,靠的是什麼?靠的是上下都服氣的政績!
若這工程建得成,而且是由一個山區小縣獨立建成,勢必成爲一個震撼人心的政績,大家的前途都將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