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經歷過或目睹過高校擴招之前的高考,很難能理解高考的殘酷性,尤其是教育不發達的偏遠山區,想上本科最少要全班前三、重點全年級前五、名牌大學可遇不可求,清華、北大則是舉縣歡騰。
前年李家德考上北大的榮耀,彷彿還是昨日的事,抽空回來參加祠堂落成典禮、祭祖的李傳林,聽到大哥講自己考得不理想的兒子還有希望進北大,立即不淡定了。
知子莫如父,兒子的過於穩重,他這當父親的很清楚;兒子雖然膽大包天,卻凡事喜歡往壞處想、講話做事都謹慎,他這當父親的更明白。吃完晚飯,李傳林立即開着車,載着回城忙生意的兄弟們回了同古。兒子讀書、考試的事,自己幫不了,關鍵時刻總要盡份力,幫他把那個加分指標給砸瓷實嘍。
回到同古,等不相干的堂兄弟都走了,很有城府的李傳健立即拉着自己三弟商量道:“老三,上個月,我就跟宋校長打好了招呼的。這次不管家明考不考得上,人家關照了我們,我們就要謝人家,以後我們的子侄還要在人家手裡過呢。”
這是肯定的,求菩薩還要上爐香,宋校長關照了自己崽,當然要去送個禮。家明講是講希望不大,萬一加了那二十分,能考上呢?做人要講究,總不能等考上了再去送禮,讓人講閒話吧?
“大哥,送幾多合適?”
喜歡走關係的李傳健,不太清楚學校裡的行情,但屋裡又不是沒錢,以後子侄求人的事也多,見三弟同意了,小聲道:“老三,送禮要送得讓人記得住。宋校長那五千,金主任、溫老師跟家明的班主任都三千,你覺得呢?”
屋裡沒幾多錢了,但兩三萬塊錢還是掏得起,文文、婉婉都要讀高中的,老師曉得自己大方,以後再有這樣的機會,還能少了她倆?
“大哥,我手頭上沒這麼多現金,你那有不?”
老三的錢是象楓管着,這些事怎麼能讓女子人曉得?早有準備的李傳健拍了拍他的公文包,小聲道:“我早準備好了!今夜就去,文文她們都考完了期末考試,我估計省裡的文件也快了,莫讓人家講閒話。”
“嗯,要的”。
夜色下的縣中很安靜,沒了學生的校園裡見不到幾個人影,雪亮的路燈照射下樹影、樓影綽綽,只有燈光明亮的教師宿舍樓裡傳來電視聲。特意沒開車來的李傳林夾着公文包,由來尋過校長幫忙、還幫人家幹過裝修的李傳健領着,熟門熟路地到了宋校長家。
儒雅的宋校長的新家,裝修很上檔次,雖不富麗堂皇卻處處顯出低調的奢華,而且有股書香門第的氣息。人情練達的李傳健會做人啊,縣中建起了新教師宿舍後,他就主動來聯繫生意,而且都以低於市價兩三成的價格幫他們搞裝修,爲的就是能讓侄子(女)們能得到老師的額外照顧。
現在李傳健領着他三弟尋上/門來,同樣人情練達的宋校長,又豈會不明白其中意思?
可就是這位校長大人,一個多月前滿口答應過的事,足足讓他沉吟了半分鐘,才用土話別扭地抱歉道:“傳健,我們是朋友,這房子你們幫我裝修得這麼好,還這麼便宜,我真是承你們的情。我也不瞞你,蠻多事情看似我這當校長的講句話就能辦得成,其實我也有我的難處。”
原以爲只是來補個送禮的李傳健心裡一驚,連忙掏出個厚信封,輕輕放在原色實木茶几上,央求道:“宋校長,我們也沒辦法,家明講他學到這個程度,想再進一步不是認真的問題,而是天資的問題。大家朋友一場,能不能幫幫忙?”
儒雅的宋校長貪婪地看了眼那個大信封,還是拿起來強塞進剛拉開的公文包,按住李傳健的手,小聲道:“傳健,莫這樣!能幫的,我老宋還會不幫?這事我真沒辦法幫!”
“宋校長?”
驚疑的李傳健手動了一下,感覺到壓在自己手上的力氣,順手又將公文包拉上,小聲道:“宋校長,方便告訴我們原因不?”
恩歸於上,怨歸於下,早就過時了。‘唉’,臉上神色不變的宋校長嘆了口氣,小聲道:“傳健,我不瞞你講,上面有風聲傳出來,以後連獲得過省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榮譽的優秀學生,有可能可以保送進名牌大學。”
操,這鳥世道!沉默半晌,不甘心的李傳健沉聲道:“宋校長,還有挽回的餘地不?”
明白對方意思的宋校長,佯裝苦笑道:“傳健,蠻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有推薦權,審批權在上頭。”
說完,可能覺得還是有些不保險,能與官僚等同的宋校長小聲道:“李總,你幫縣裡做了這麼多事,又跟書記、縣長都搭得上話,去求求人。有些事,在我們眼裡是天大的事,在他們當大領導的人之間,都是相互賣面子的事。”
“還來得贏不?”
已經對李傳健食言了的宋校長,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小聲道:“事在人爲。”
“多謝!宋校長,我們還點事,先告辭了。”
“慢走”
兩兄弟連忙起身,出了學校,李傳林就準備去找柳本球,他跟蔡常務副專員關係好,去求他不曉得還能來得及不?
更爲冷靜的李傳健連忙拉住他,小聲道:“莫,去尋曾書記,他原來是地委副秘書長,應該路子更熟。”
“嗯”
一通忙亂,兩兄弟終於在財政局的會議室裡找到了曾書記,正在開會的曾書記聽完,立即回會議室拿公文包找通訊錄,去局長辦打電話。一陣哼哈之後,剛纔還笑眯眯的曾書記苦笑着放下電話,解釋道:“傳林,已經上報到省教委了。”
焦急的李傳林臉上唰得變成雪白,呆坐在局長辦的木沙發上,走得滿頭大汗的李傳健也呆若木雞。
家明那伢子從來講事都留餘地的,他講能考得上覆旦,那就是北大也有希望,加二十分就能加個保險呢!板上釘釘的那二十分,就這麼沒了?
曾書記是官油子不假,但也會攏絡人,特別是對他有用的人。李傳林幫他做政績,危急時刻又讓他全身而退,見這兄弟倆如此失落也不落忍,嘆息道:“今年算了,明年我去幫你們跑一下。傳健,你大兒子、二兒子不是明年畢業嗎?到時候我帶你去走走,爭取能分在袁州,莫回同古了。”
“曾書記,還有別的路子不?家明那孩子,”
官場中人,有幾個會說實話?剛打完電話的曾書記也沒把握華主任就一定說了實話,只要沒報上去就可以改;報上去了沒到領導那,處裡也能攔得下來;即使到了領導那,還沒出文件,也還可以修改,一切就看付的代價夠不夠。
“傳林,我也沒把握。這樣吧,你不是跟宜風的華天雄關係不錯嗎?他堂叔就是地區教委的一把手,馬上去找他帶你跑一趟,看還有沒有希望。”
“多謝曾書記”
兩兄弟又生起一線希望,連忙告辭回家打電話聯繫,準備開車連夜去袁州走關係。平時有來有往的華天雄倒是爽快,答應先打電話過去問一問。十幾分鍾後,從華天雄那傳來的結果,讓焦急的李傳林如墜冰窟,從心裡往外透出寒意,拿着電話坐在那半天沒反應。
“老三,怎麼了?”
“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