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鄉村很蕭瑟,田裡只剩下枯黃的稻茬、路邊的茅草也枯黃不見綠色,只有遠處的大山蒼翠。
李家明坐在溫暖的駕駛室裡,饒有興致地看着姜景山,看得他心裡發慌。再見過世面,姜景山也就是個十九二十的後生,能有多少城府?
“家明,你真莫誤會,我真沒有別的意思。想講有事,也是我想求你。”
“電子遊戲的事?”
“不不,那事來錢是快,但風險也太得很,搞不好連命都會沒有的。我也最多是再搞年把,再賺幾萬塊錢起手本就會收手。錢是好東西,也得要有命來用。”
這伢子還不錯,曉得見收不好,估計在外頭錢沒少賺,打也沒少挨。
“嘿嘿,我以前跟家仁一個班。我沒他厲害,也不想補習,就在老九店裡做事。我這次在外頭玩了大半年,賺了點小錢也看了不少事,總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人要想混得好,就要有朋友,而且是那種信得過的朋友。
家明,講老實話,我覺得你夠義氣,會勸朋友上進,才趕出來交你這個朋友的。”
這伢子確實歷練出來了,還曉得如何攀關係,不跟那些混混樣,牛皮哄哄卻沒辦法讓人相信。
“行,你跟我大哥是同學,以後我們就是朋友。我最喜歡交朋友,以後尋我有事,直接去尋我大伯就是。”
“多謝你看得起”!
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況這小子也算是頭腦靈活的人,李家明聽完嘿嘿直樂。
“什麼看得起看不起,莫欺少年窮,漢太祖年輕的時候,還是個流氓呢!”
兩人聊了幾句,姜景山也不耽誤人家忙正事,提醒道:“家明,小心點,老九那人看着豪爽,其實是個兩兩三刀的人,做過蠻多惡事的。你們這生意賺錢快,多提防點沒有錯的。”
“嗯,多謝,下次跟我大哥來尋我玩。要是街上有事,看到外頭那伢子不?那是我表哥王洪生,擺不平就去尋他”。
一會洪伢上了車,也不問剛纔姜景山什麼事,李家明也不說。兩人把車開到了臨時租來的民房前,趁着夜色立即卸貨。沒多久,軍伢帶着個徒弟崽仔,開着裝得小半滿的卡車來了,幾人將萬多斤冬筍全部裝好車,已經很少幹體力活的李家明都累癱了。
賺錢不容易啊!
“家,明,毛伢打電話,過來了,他那收,到了一,萬三,我的車要三、四日,才能回來,要不,喊四叔幫着送,下一車?”
開什麼玩笑?自己連父親那都避着,還讓四叔知道?這種生意賺錢是快,可也就是年把兩年內好做,以後會成爲混混們的斂財之道,打架鬥毆更是家常便飯。叔伯們有正行生意不做,還來這裡攪什麼混水?
“不用,就你倆送”。
李家明將下午剛取出來的一萬塊遞給軍伢,小聲道:“小心點,讓毛伢跟車過去,灝哥在那邊趟好了道的,你們到那下完貨就馬上回。”
“哎”
休息一會,幾人吃完幾盤炒粉,軍伢他們開車走了,大姐長舒了一口氣。
“明伢,鄧灝打電話過來說,價錢又漲了兩毛錢。”
“好事,要過年了,市面上缺貨自然就會漲價。”
“那我們不是發財了?”
李家明幫着姐姐收拾衛生,小聲道:“過癮吧?打工能賺什麼錢?我們這一車過去,就能賺幾萬!”
“嗯,就是有點不踏實,鄧灝在電話裡說他跟我一樣,這幾天都睡不着覺!”
沒辦法,還是那個沒野心的大姐夫,前世小富即安,這一輩子恐怕也是個富貴閒人。這樣也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不爲錢操心,喜歡安穩也不是什麼壞事。
接下來的冬筍不好收了,即使李家明開着車在全縣各鄉鎮轉來轉去,開到了三塊五的收購價,一天也收不到一百斤。看來今年是背年,冬筍產量比想象中的還低。
還好,各鄉鎮收冬筍的小老闆都知道了有個王洪生做這生意,而且給錢大方、不賒賬。做生意信譽第一,只要自己付得是現金,而且價格優惠,那些聲名狼藉的混混,如何跟自己競爭?即使明年風聲泄漏出去,光憑自己的信譽,也能分到一大杯羹!
………………
這年頭沒有高速公路,來回兩千多公里的路程,軍伢他們人歇車不停地趕,終於在三天後,風塵僕僕地帶着一張十二萬多的匯票回到了同古。那邊的收購價又漲了點,未來的大姐夫雖然不喜歡冒險,但畢竟是靠他自己奮鬥出來的,討價還價的功夫相當不錯。
“軍伢哥,頂得住嗎?”
“沒,事,車裡,可以睡覺的。”
眼睛裡佈滿血絲的軍伢答了一聲,狼吞虎嚥地扒着一大盤炒米粉,一身都有了臭味的毛伢端着盤子過來,將李家明拉到旁邊小聲道:“家明,宜風收不到了,除了我們還有人在收。要不是我們付現金,那萬多斤都收不到。”
這是肯定的,同古都有人聽到消息,何況是交通更爲便利的宜風。
“嗯,大狗那邊也差不多,你們送完這一車就不收了。再收下去,莫出事。”
“沒事吧?我們出錢,人家賣貨,這還會打架?”
打架算什麼,有這樣的發財機會,那些窮瘋了的混混提刀砍人都敢!這小子若沒自己攪局,不就兩年後帶着洪伢他們,砍翻了街上三個混混,才搶到崇鄉、高橋那一片的冬筍收購地盤?
“差不多了,在人家地盤上搶食,要有個分寸!”
“哦”
在夜宵攤上吃了點東西,五六個人將這幾天湊出來的兩千多斤冬筍裝上車,毛伢帶着想去見世面的洪伢繼續上路,李家明也帶着大姐打道回府準備過年。
等到大狗伢、毛伢他們都從滬市回來時,已經是小年二十四,幾人進了李家明的書房,落在後面的大姐連忙將門插上,激動得有些哆嗦的毛伢連忙報賬。
“家明,三車貨路上總共用了兩萬六千八百三十二,還有三千一百六十八。”
“嗯”。
不同於眼睛通紅的毛伢、告伢他們,見慣了大錢的李家明對小半個月賺了十多萬並不怎麼激動,而且對告伢他們這幫伢子還非常失望。
崇鄉附近四鄉一林場,竹林數以萬畝計,哪怕是背年也不應該只收到幾千斤。這幫伢子還是吃不了苦、耐不了煩,腦子又不好使,教給了他們方法都不會用。
不行啊,明年得讓毛伢另起爐竈,不能靠幫半大伢子了。既然不止自己這一夥人幹這買賣,首先要搶到手的就是崇鄉的地盤,靠這幫半大伢子是靠不住的。
暗自失望的李家明,拉開抽屜拿出三疊沒拆的百元大鈔,放在那三千多塊錢上,一起推到熬得眼睛通紅的軍伢面前。
“軍伢哥,這是三萬塊錢運費,其餘的算你的辛苦費。”
三千多塊錢很多了,毛伢、告伢都嚥了咽口水,可忠厚老實的軍伢漲紅了臉,慌忙將錢推了回來。
“家家明,這,怎麼,行?說好,了三,萬就是三萬!要不,是,沒有回貨,我跟,傳田叔,也不會,要一萬塊錢,一車。”
自己這個堂兄太本分了,不過本分也好,自己這樣的人就喜歡本分的人,李家明壓住他想推回來的大手,解釋道:“莫推了,這事莫亂講出去,你那徒弟十幾日跑了三趟羊城,這麼辛苦也得給個紅包。”
‘這這’
明明去的是滬市,可李家明卻偏偏說是羊城。紅面漲頸的軍伢結巴了幾聲,見堂弟堅持如此,也只好把錢放進有了臭味的棉襖口袋裡,下樓去找四叔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