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山區裡的冬天冷啊,特別是碰到雨雪天氣,那種陰寒的溼冷簡直能滲到人的骨子裡去。
傳祖叔一大早騎着四叔的摩托車,將包裹得象個大棕子的李家明送到鄉中小學,會同王老師他們坐上了公共汽車。鄉村中小學都有個傳統,誰的學生考了第一,帶隊去縣城參加競賽的老師就是誰,這也是方便老師照顧好那個最有希望拿獎的尖子生。
李家明他們師生四人的運氣不好,昨天白天還只是陰天,半夜就漫天雪花飛舞了。更要命的是,去縣城的公路號稱九百九十九彎,特別是花山林場那裡的盤山公路山高坡陡,碰到這樣的天氣,公共汽車只能開到山下,讓乘客們步行十多裡,到另一邊的山腳下再坐車去縣城。
剛上車的那十幾里路還好,大家關着車窗,車裡暖融融的,但隨着彎路越來越多越來越急,即使司機比平時開得更慢更小心了,但暈車的人也開始嘔吐了。車窗開開關關,寒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吹跑了車裡的熱氣,吹得車裡變得寒冷入骨。
幸好坐車經驗豐富的王老師早有準備,一上車就給李家明他們一人發了借來的軍大衣,將他們兩個伢子一個妹子裹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冷。坐車經驗同樣‘豐富’的李家明更是一上車就睡覺,被寒風吹醒後,盤坐在座位上將身體全裹進大衣,還將領子豎起來擋住頭臉,繼續矇頭大睡。
等到汽車到了花山林場,王老師拍醒李家明時,汽車裡的人都差不多下光了。
“家明,你經常坐車?”
李家明連忙起來,還不忘將軍大衣摺好,交還給王老師,“嘿嘿嘿,第一次坐,就覺得車子搖搖晃晃的很舒服,一下就想睡了。”
王老師接過大衣,與另外兩件放在一起,捆成一個揹包狀背在背上,隨口道:“不錯,天生會坐車,以後去外面讀書,可以少受很多苦。下車去喝杯熱水、休息一下,我們還要走二十多里路呢。”
“哎”
花山林場場部座落在一個長坡中間,羣山之間有條小河蜿蜒而過,十幾幢紅磚房子散佈在公路、小河邊,不時還有雞鳴狗吠。如果不是公路邊停着一長溜裝着木頭等山上雪融的大車,或是空着車廂等着裝木頭的大車,還有工人們裝車的吆喝聲,這裡很象一個幽遠的山間小集鎮。
兩個伢子一個妹子,跟着王老師到林場招待所喝了點熱水,也準備和其他乘客步行爬山。
這年頭,人心還很純樸,同一車的又大多是崇鄉的,王老師帶着三個學生一出招待所,就有熱心的叔伯接過四人的書包、大衣幫他們背;有兩個好心的大嬸,還把自己的傘讓給李家明他們。這天太冷了,凍壞了這三個會讀書的伢子、妹子,這些純樸的大嬸可會心裡不落忍的。
“王老師,你們學校應該讓鄉上派個車。這麼小的伢子,要是凍壞了,怎麼得了哦?”
“你想得美!鄉上那些吃人飯不幹人事的xxx,除了會捉賭、捉超生、催提留統籌款外,還會幹什麼?”
“就是,鄉上的車,你還想打主意?那是書記和鄉長的專車,連副書記都沒份,還輪得到王老師他們坐?”
李家明和另一個小同學,撐着不知名的好心大嬸給的傘,走在三四十個人中間,聽着大叔、伯、嬸們鄙薄鄉上的幹部,看着漫天的雪花、銀妝素裹的羣山,倒也怡然自得。
走了四五里路,大人還不覺得什麼,三個小的已經氣喘吁吁了。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汽車聲和兩三聲喇叭,大家連忙讓在路邊,鄙夷地看着那輛黑色的‘三菱’越野車。
大雪天路滑,除了這種一看就知道非常值錢的越野車綁上防滑鏈還能走外,其他車都不敢爬這座山。這樣的車,除了縣裡的書記、縣長們能坐得起外,恐怕鄉上的書記、鄉長都沒資格坐!
與這些大伯、大叔、大嬸們不同,李家明‘早’養成看車牌的習慣,一看是粵a打頭,而且就是昨天吳建國坐的車,不禁心裡想不通。鄉上沒有招待所,他肯定昨晚就回了縣城,這麼大的雪,他怎麼會出現在這?
不過,李家明也沒多想,如果有順風車坐,不坐白不坐。要是冒雪走二十多里路出一身大汗,等會再坐車吹一路寒風,想不感冒都難。等車不快不慢地經過身邊時,李家明連忙往車裡仔細地看,見車裡除了吳建國外空蕩蕩的,急忙追着車跑,大聲叫道:“吳叔叔!吳叔叔!”
下雪天,開車的司機本就小心翼翼的,突然聽到有人追着車叫,連忙將車停下來,一看車外的李家明樂了,回頭道:“舅父,琴日嗰個細嘅嘢喺出便叫你呀(舅舅,昨天那個小傢伙在外面叫您呢。)”
“啊?”
正看車外雪景的吳建國微微一笑,扭頭一看,昨天不給自己當乾兒子的那小傢伙,正雙手撐在膝蓋上喘白汽呢。
推開車門,吳建國哈哈大笑,打趣道:“喲,家明小盆友,你這是‘汽車來了我不怕,我跟汽車打一架?’”
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樣子,李家明陪着笑道:“吳叔叔,您就別笑話我了。‘汽車來了我不怕’,那是你們城裡人的童謠,我們山裡伢子唱的是‘嘀嘀嘀,我是汽車的小司機’!”
吳建國下了車,大手壓在李家明頭上,用力揉了揉,再看看路兩邊愕然的人羣,笑呵呵道:“你開車有人敢坐嗎?哎,那個穿軍大衣的是你們老師?”
“您怎麼知道?哦,王老師是我老師,帶我們去縣裡參加數學競賽”,李家明看了眼王老師,見他身邊站着兩個小孩,這才恍然大悟。
李家明話還沒說完,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的吳建國已經走向了王老師,老遠就伸出手,操着港腔普通話笑道:“王老師是吧?我是家明的叔叔吳建國,正好進山辦點事,坐我的車走吧,孩子們太小,別凍壞了。”
叔叔?李家明祖宗八代都是農民,什麼時候冒出個廣東叔叔來了?難道是他四叔的朋友?
王老師疑惑地與吳建國握了下手,本想婉拒陌生人的好意,但看看身邊兩個孩子,也連忙笑道:“吳先生,那就麻煩您了。”
“小事小事,請請”
王老師連忙從同鄉手裡接過揹包、書包,帶着兩個學生上了車,上車之前還不忘拍打掉三個學生和自己身上、鞋子上的雪花。吳建國也連忙幫着司機,將第三排的座位放下來,兩個大人、三個小孩坐在寬敞的車裡,非但不擠而且還很寬鬆。
一個頭腦活絡的生意人、一個有些古板的王老師,在車上攀談幾句也熟悉了起來。只是談話的主動權一直在吳建國手裡,不但讓王老師如沐春風,還不時跟着他歡笑。
坐這種進口高檔越野車,對於王老師和另外倆個小同學都是新鮮事,可對於李家明來說沒有一點新鮮感,甚至還‘懷念’自己‘當初’的悍馬,上車沒幾分鐘又開始打瞌睡。
吳建國看了看後排的李家明腦袋一栽一栽的,再看看旁邊兩個對車裡什麼都好奇的小朋友,好笑道:“王老師,你這學生可真與衆不同。”
老師都爲能有優秀的學生而驕傲,王老師也一樣。
“哦,家明同學確實與衆不同,看看以後能不能考個清華北大,給我們崇鄉爭爭光。”
王老師誇獎完,又鼓勵旁邊兩位小朋友:“紹龍同學、聰菊同學,你們也要努力,天分是上天給的,但也要勤奮。家明同學已經開始自學初中課程了,你們要多向他學習!”
十幾分鐘的交談,足夠讓吳建國對王老師有所瞭解了,聽他如此誇獎李家明,不禁又多看了這個瞌睡蟲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