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城行事作風確實非常穩健,或者可以形容爲謹慎。
他的九龍倉收購計劃已經過了“暗度陳倉”的階段,都開始與怡和展開第一輪談判了,可面對窮追不捨的媒體,僅僅含糊地迴應“持有九龍倉股票”而已。
高弦能夠大概猜到李半城的心思,即李半城希望最好以一種“和氣”的方式,拿下九龍倉的控制權,像幾年前高弦與怡和爭奪牛奶公司那種刺刀見紅、最後打到全面收購的場面,屬於下下之策。
當然了,李半城纔是這場戲的主角,究竟採取什麼策略,那是人家的事情。
雖然高益被李半城請去當財務顧問,但高弦只讓部下出面,他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其實,論“暗度陳倉”這種戲法,高弦稱得上是老手了,從多年前突襲牛奶公司,便開始用了,如今也就是把收購對象從牛奶公司換成了香江置地而已。
從整個怡和一系的高度去看,怡和這個母公司已經把百分之六十的資產佈局到了香江之外的世界各地,質量優劣暫且不論,反正收益不在眼前,比如在夏威夷購買的那個甘蔗種植園,肯定不能馬上變出錢來。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全面開戰,短時間內怡和一系只能靠着香江這邊百分之四十的資產去融資抵抗。
怡和一系裡的旗艦企業當屬怡和、置地、九龍倉三家公衆上市公司,其中的九龍倉被李半城盯着呢,剩下的怡和、置地,與九龍倉的情況類似,股票發行量龐大,數以億計,持有者非常分散,同時股價也不高。
就走勢而言,在香江股市跌入低谷的一九七四年和一九七五年,怡和與置地的股價最低的時候分別在十元以下和四元以下;在經濟形勢全面轉好的一九七六年,怡和與置地的股價最高的時候分別爲二十五元和九點三元。
顯而易見,置地的股價用萎靡不振來形容恰如其分,近兩年一直維持在十元出頭的價位,即使收購戰全面爆發,引發置地股價飆升,以高弦暗中準備的超過二百億港元的資金,無論是打到百分之五十一的全面收購階段,還是戰到百分之七十五的退市私有化階段,都能做到奉陪到底。
更何況,高弦暗中吸入的置地股票,已經超過了百分之二十,足以和怡和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了。
另外,高弦還掌握了一部分怡和的股票,必要的時候,可以再使出混淆視聽的招數。
目前的關鍵在於,這個幫高弦爭取更多主動的“暗度陳倉”戲法,還能維持多久,因爲現階段的香江股市確實敏感,高弦也不好具體把握,只能希望衝鋒在前面的李半城,更加光芒萬丈、引人注目一些。
躲在幕後的高弦正忙着運籌帷幄,香江財經圈子來了一場秀。
簡單來講就是,一本工業銀行總裁池喜三郎帶着龐大的團隊,高調訪問香江。其行程包括兩個最引外界關注的活動,一場幾乎囊括了香江全部政要和商界鉅子的盛大宴會,以及一場精心公關的新聞發佈會。
應邀出席這場宴會的高弦,再見欣賞了表面謙遜的一本人,怎麼展現自己的雄厚財力。
比如對因爲經營不善而陷入倒閉風波的一本輪船公司,池喜三郎無比明確地做出背書,一本工業銀行以及與其有關的銀行,將會給予一本輪船公司絕對強力的支持,尤其一本輪船公司的債務和承租合約的責任,肯定認真承擔起來。
換而言之,有着強大的銀行財團做後盾,一本輪船公司不會破產倒閉,香江商界無需擔心。
高弦不由得暗自嘖嘖讚歎,一本商界還挺抱團的,倒也體現出了一本商界對香江的重視程度。
客觀上,一本資本在香江佔據着一席之地,比如各個財團屢屢參加香江重大工程項目的國際競標;銀行雖然基本不參與競爭激烈的吸引公衆存款業務,但在發行債券、承銷股票等等領域頗有建樹。
總而言之,做爲現階段亞洲最發達的經濟體,一本的資本自然而然地往這邊拓展。
瞅了個空隙,高弦對包裕剛說道:“恭喜包爵士,環球航運頭上的烏雲終於散了。”
包裕剛嘆了一口氣,“還是要居安思危啊!”
高弦眉頭微微一挑,聽這意思,這位世界船王好像還有別的想法。
值得玩味的是,惠豐銀行大班沈弼在這個場合主動和包裕剛聊了起來,給高弦一種雙方冰釋前嫌的感覺。
高弦沒去摻和,找到李半城的位置後,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擺出閒聊的樣子,低聲問道:“與怡和的談判進展如何?”
“尚在討價還價。”李半城心事重重地回答道:“鈕璧堅還給我提供了兩個參考方案,停止收購,加入九龍倉董事會;或者放棄收購,從怡和一系裡挑選幾處物業,做爲補償。”
高弦似笑非笑道:“怎麼,選擇一下子多了起來,有點難以取捨了?”
李半城坦率地點了點頭,“說老實話,我有點摸不準鈕璧堅到底有幾分誠意了。”
“來參加宴會之前,我剛剛看了一份高益的分析報告,其中提到,怡和證券正在出售手頭上的一些股票。”高弦語氣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這些話裡的潛臺詞不難理解,怡和沒準在使用緩兵之計,低調地爲回購九龍倉股票籌集資金呢。
“我也在考慮這方面的可能性。”李半城長吁一口氣,“等最後談一次,如果還靠不攏,那就真的兵戎相見吧。”
高弦對李半城的表現頗感失望,現階段其還是實力不行啊,少了一種霸氣。
目前,九龍倉的市值也就是五十多億,經過“暗度陳倉”的運作階段後,李半城一系和怡和一系的持股量加起來百分之五十上下;換而言之,市面上仍在流通的九龍倉股票有三十億左右的樣子,直接盤它就是了。
高弦剛要再次開口,忽然感覺有人在盯着自己,於是轉頭望去,正好迎上了遠處怡和大班鈕璧堅那幽幽的目光。
這些年,高弦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心理素質哪能差了,當即若無其事地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鈕璧堅心裡想的是,果不其然,在李半城收購九龍倉這件事上,高弦發揮的作用沒那麼簡單!
於是,宴會結束後,鈕璧堅讓司機開着車跟沈弼的座駕走,並最後和對方進行面談。
有些疲憊的沈弼微微皺眉道:“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等到現在才能講?”
“你不會猜不到吧,自然是九龍倉遭遇惡意收購一事。”鈕璧堅忍着怨氣道:“獲多利不正是李半城的財務顧問嗎?”
“在商言商嘛。”沈弼理所當然地說道:“怡和反收購就是了,主動權應該在你那邊吧!”
鈕璧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坦率地講,怡和有點措手不及,但這也恰恰說明了,怡和竟然成了收購目標,華資的氣焰有點囂張啊。”
“在香江,怡和與惠豐雖然不是同氣連枝,但也稱得上遙相呼應。如今,怡和的權威遭到嚴峻挑戰,如果惠豐任其發展下去,恐怕對自己未必有利。”
沈弼沉默良久後纔開口,“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鈕璧堅道出來意,“我知道,李半城和你關係匪淺。所以,我想請你勸說李半城,放棄收購九龍倉的計劃。這對他也有好處,真論起實力來,怡和只要緩過勁,能玩死他。”
沈弼目光炯炯地盯着坐在對面的鈕璧堅,“惠豐可以幫怡和這個忙,但也就是這一次了!”
鈕璧堅乾淨利索地站起身來,“那就多謝沈弼爵士了。”
……
連夜接到沈弼電話的李半城,第二天一大早便惴惴不安地來到了惠豐銀行總部,他隱隱感覺到,此次會面恐怕要敗壞心情。
果不其然,沈弼直接進入正題道:“昨天鈕璧堅找過我了,想讓惠豐銀行勸說你放棄收購九龍倉,而我也答應了。”
見預感成了現實,李半城心頭泛起苦澀,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接話纔好。
“其實,我也是爲你的長遠發展着想。”沈弼語重心長地說道:“以你目前的實力,根本鬥不過怡和。”
李半城黯然地點了點頭,“沈弼爵士指點得對,我是有些激進了。”
見李半城的態度非常端正,沈弼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亮出了自己的盤算,“我雖然是爲了保護你,但也不能讓你空手而歸。”
“這樣,惠豐銀行可以把所掌握的和記股份轉讓給你,而價格能夠優惠得超出你的意料。”
一聽這話,李半城臉上的神情頓時生動起來,驚訝、大喜、遲疑……
“不過,要想得到和記的真正控制權,你還得和高爵士好好談一下。”沈弼玩味地繼續說道:“我相信,以你和高爵士的關係,問題應該不大。”
注視着李半城,沈弼最後笑道:“我認爲,和記不比九龍倉差,而且入手的難度要低很多,你覺得呢?”
別無選擇的李半城,心情複雜地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