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阿里和方總，這是一個多平臺、多角度且很多時候自相矛盾的瓜。
有人先天就預設立場，認爲方總扮演了一個幕後黑手的角色。
有人認爲不可能，不管方總再怎麼有錢，人家阿里亂不亂，全看馬總說了算。
還有人只是純粹覺得樂呵，這些大企業怎麼樣，用戶無所謂，消費者無所謂，有實惠就拿，有樂子就看，至於真相到底是什麼，那不重要。
不過，針對輿論上對方總在其中作用的揣測，易科內部倒是頗爲肯定，什麼翻車不翻車，永遠相信方總的主觀能動性。
因爲方總就是極其看重能動性並深深踐行的人。
更何況，隨着易科合規部正式升匾掛字，六脈神劍的存在愈發讓大家確定方總會以彼之道，在這件事裡存在着一些運作。
只是，大家在公司以及社媒的討論被公關部從內部叫停了，理由也不是很明確，有位副總監被多次詢問之後拋出了一句“違背企業文化”的理由。
介個……
易科的企業文化是什麼？
保持進步，科技向善。
似乎好像大概討論老闆的事蹟確實無助於進步與向善吧。
大家勉強接受這樣的管束，遇到網上感興趣的話題自覺切換小號，也不再在內部郵件上進行激情四射的討論。
輿論風向被戲謔化消解，阿里調查暫時沉寂，易科業務又進入繁忙期，公司內部的熱情很快就降低。
時間接近五月，易科確實很忙，一方面是六月新機的籌備工作，一方面是易信與企鵝的爭奪一直在加碼，包括團購在內的生態業務也在水漲船高，大家估摸着阿里這次會處分幾個人就宣告事件結束，一時的熱情自然沒法保持。
不過，隨着關明生獨立調查組的進程加深，阿里集團內部的不少人都預感這次的風波不會那麼輕易平息。
銷售、主管、區域經理、大區總經理、小政委、大政委、銷售VP、COO、CEO……整個阿里B2B的各個層級都遭受調查，不少人是在上級領導的陪同下接受談話。
4月30日，隨着肅殺氣氛繼續瀰漫，阿里B2B的COO李旭輝找到了衛哲，遞交辭呈。
衛哲大爲震驚。
李旭輝是B2B的首席運營官，執掌着整個中供系團隊。
當初，李旭輝已經離開公司，在申城休養生息，是馬伝考慮到衛哲沒有一線銷售的經驗，特意把李旭輝邀請回來與他組成搭檔。
這兩年來，衛哲與李旭輝的合作很好。
所以，他面對李旭輝的辭職信，表示自己不會批准。
“何至於此？”衛哲認爲這件事不需要以COO的辭職來結束。
“我本來就是想幹個兩三年就離開。”李旭輝說着早有的打算，表情和語氣卻很沉重，“這次的事情需要有人負責，我責無旁貸。”
“我們已經對黑商進行了處理和清退，已經建立了相關機制。”衛哲說道，“這憑什麼要你來負責，我相信集團的調查會有個公正的結果。”
李旭輝沉默片刻：“我已經給老大發了辭職消息。”
衛哲忍不住問道：“他怎麼說？”
李旭輝搖了搖頭：“他沒回。”
衛哲皺了皺眉，說道：“不行，鷹王，這個事我是不會批的，老大也是要看調查結果的，現在你走了算什麼？你辭職了，來幫我背鍋？”
他是CEO，COO這個關頭辭職，那是直接把責任都背起來了。
衛哲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他也不相信事情嚴重到這個地步。
“我反正過兩年就想走的，之前就已經離開了公司。”李旭輝揉了揉臉，擡頭看向衛哲，沉重的說道，“我聽到了一些消息，下面的情況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
衛哲怔住：“嚴重到什麼地步？”
李旭輝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片刻之後，他慢慢說道：“B2B已經到了必須要轉型的時候，整個業務的客戶量增長很快就會放緩，團購轉型不能停。”
這是他和衛哲的共識，團購市場很適合B2B的轉型進階。
基於現在的狀況、個人的狀態、轉型的必要，李旭輝寧願以自己的辭職來作爲這場風波的結尾。
衛哲既驚愕又震動，一是沒想到事情已經嚴峻到這種地步，二是忽然想到之前的想法。
爲了推動B2B向團購的轉型，他是以易科+米團來遊說高層意志的，想用方總那把刀來推動政策。
現在看來，方總確實是把快刀，但是，自己沒握到刀柄，反而是把刀尖攥在了手裡。
衛哲沒有追問李旭輝所聽到的消息內容，現在一切都要看獨立調查組的結論。
他只是在一陣思考之後忽然冷靜的說道：“既然情況超出預料，鷹王，可能決定你去留的權利也不在我的手裡了。”
“事已至此，就等調查結果出爐吧。”
李旭輝看了衛哲一眼，沒有收回辭呈：“你不要辭，你要是辭了，那正如了方卓的意。”
衛哲把手按在桌上，簡單的說了幾個字：“我儘量。”
幾天時間倏忽即逝，各大區的總經理和政委都在五一假期期間回到了臨安。
衛哲的這個假期過得極其恍惚，心裡一會是基層情況，一會是團購轉型，一會是鷹王的辭職，一會是自己需要採取的行動。
如果真的是極其嚴重的情況，自己要怎麼辦？
也辭職，離開公司？
還是降級轉崗，換個部門和位置？
衛哲進行了很現實的考慮，他也不得不開始考慮這些。
然而，獨立調查進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快，甚至沒等五一假期結束就已經有了結論。
5月4日的下午，馬伝主持了集團的高層會議，關明生、蔣方等高層都在，B2B的各大大區總經理和大政委也都全部出席。
關明生代表獨立調查組向大家通報了調查結果。
內外勾結，大約有100名銷售人員及主管，曾蓄意或因疏忽而讓黑商繞開內部認證，開設了用於欺詐買家的國際線上商鋪。
除此之外，還有大約400名員工知道這個情況而沒有向上彙報。
而整個中供團隊上下是5000人。
目前調查出來的是存在兩個外部欺詐集團，有80%的黑商來自它們。
它們進行了有組織有系統的欺詐，不光拖一線員工下水，還派人來應聘銷售，打入了公司內部。
關明生給出了結論：“新續分開、狂風行動、32%的佣金制度徹底改變了中供銷售體系，導致團隊目標變爲‘第一是客戶數，第二是客戶數，第三還是客戶數’。”
“中供這個積累了10年的有價值的平臺，現在正被銷售員賤賣，他們不再強調中供的價值，而是以出口通不過就是‘一天少抽一包中華煙’這樣的錢來吸引客戶。”
“當中供這個團隊出現危機的徵兆，高層是以利益當先，以管理方式來處理生死存亡的危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從而錯失了遏制事態蔓延的機會。”
關明生的彙報結束，他的聲音消失了，他所說的內容卻在所有人的心裡震盪。
調查組的調查內容披露了諸多細節，包括有員工提供的香江通行證造假，而到了最後，關明生的矛頭已經明確的指向了B2B的最高層。
100名員工牽涉其中，400名員工知情不報，個別主管同樣變質。
只從人員比例來看，這加起來高達10%。
黑商是永遠控制不了的，他們會追逐利益而來，但內部員工的問題需要有人來負責，至少，這麼多的知情不報怎麼解釋？
團隊建設，價值觀體系，這些都還在哪裡？
當關明生說到一半，衛哲的臉已經白了，這是他從來都不知道的內容，而看向COO李旭輝，發現他的神色也是同樣驚愕。
當關明生說完，衛哲的心情反而奇怪的平靜下來，他簡單準備的解釋和攬責都被這些第一次聽到的內容擊碎了。
甚至，他考慮到的存在競爭關係的易科因素，包括方總在此次事件的作用，都完全說不出口。
這種時刻，再提外面的因素，無異於推卸責任。
衛哲自覺再怎麼樣，也是一個有擔當的人。
會議室裡許久沒有聲音。
衛哲主動站起來，說道：“我對這件事負責，這不是一個局部問題，而是一個系統性問題，責任全部在我，我辭職。”
馬伝要開口。
衛哲搶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我已經決定了，希望董事會接受我的辭職，但我要說，中供這支團隊是優秀的，在關總的調查報告裡，只有個別主管存在問題，我沒有聽到任何一個經理牽涉其中。”
“我希望集團接下來的處理中要愛護中供這個團隊。”
他最後再次說道：“我辭職。”
李旭輝在衛哲說完之後也站了起來，簡單的說道：“我同樣有責任，一直在追求業績的增長，忽略了團隊建設，我也辭職。”
阿里B2B的CEO和COO都現場提出了辭職。
一時間，在座的高層全都神色複雜，而目光又很快都放在了掌門人馬伝身上。
馬伝的心情很矛盾。
這份來自獨立調查組的報告他已經提前看過，內容同樣出乎意料。
自金融危機以來的業績增長和員工規模增長無疑是衝擊了團隊的建設和體系的運轉，這才導致100+400的問題。
欺詐是永遠難以避免的，但內部這種情況已經可以說是觸目驚心了。
馬伝是個很果斷的人，此刻卻也猶豫不決。
他側頭看向關明生、蔣方等人。
關明生沒有表情，蔣方、彭蕾的眼裡卻有了淚水，阿里發展至今，整個B2B業務就是老大哥，眼前情況是從沒有過的。
馬伝的猶豫褪去，也站了起來。
他纔是捍衛整個公司運轉和價值觀體系的最後一關。
事實上，現在調查的所有黑商都是已經被清退了的，對它的調查與否都不會影響阿里B2B當前的業務，但它的調查結果是內部已經滋生了頑疾。
今天不處理B2B，不敲山震虎，明天的淘寶怎麼處理？後天的支付寶怎麼處理？
不僅是有人需要爲此負責，更是需要產生震懾。
今天小弟喊一聲大哥，我不殺你，從今天以後，多少兄弟要喊我大哥？
馬伝不是大哥。
他出聲道：“B2B的這個攤子搞砸了，這是所有人都需要警醒的問題。”
馬伝不再看衛哲和李旭輝，轉而看向了現場更多震驚、迷惘的高管們，提高聲音道：“做事不容易，做人是最難的，這次的調查裡，我們能看到這不僅僅是事情出現了問題，更多是人的基本價值觀變了質。”
“我們要永遠堅持做正確的事情，塑造正確的價值觀。”
“我原則上代表董事會接受衛哲和李旭輝的辭職。”
馬伝給出了決定。
現場一片騷動。
馬伝沒說話，騷動又歸於沉寂。
衛哲和李旭輝什麼也沒說，離開了會議室，他們已經結束了在這裡的使命。
這場會議也沒有持續太久。
儘管衛哲在辭職的時候爲整個團隊說話，意圖把風波結束在自己辭職之上，但後續的處理仍舊會繼續，馬伝也表態，必須嚴肅捍衛公司的價值觀體系。
CEO和COO引咎辭職。
相關追究仍舊嚴厲。
一場會議結束，B2B的高層們最爲震驚乃至麻木，的哥和鷹王都走了？
數位大區總經理和大政委默默無言的直奔鷹王辦公室，李旭輝是直管整個團隊的人，也是大家都心悅誠服的領導者。
然而，當他們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被攔住了。
“他、他在裡面哭呢。”
門口的是沒有參會但同樣被召回臨安的中層經理，臉上也滿是震驚。
大政委張衛華蹲在辦公室門口，摸着臉，情緒仍舊緩不過來，怎麼就嚴重到這種地步？怎麼就都引咎辭職？
的哥和鷹王走了，那我們呢？
其他人很快也都蹲了下來，默默等待裡面的鷹王整理情緒。
張衛華沉默許久，說出大家的心聲：“何至於此？”
明明都是被清退過了的黑商，怎麼就成了這樣？
許久之後，他心裡忽然又浮現了上半個月來自的哥和鷹王的溝通，關於公司轉型和進軍團購的戰略。
現在這種局面，還能轉下去嗎？
張衛華情不自禁的進行了判斷，轉型恐怕一時半會沒法進行了。
隨即，他又想到這個結果的最大受益方。
易科，米團。
整個團購市場既有資金又有團隊的存在。
張衛華神色木然，方卓逼殺衛哲，團購人亡政息。
難道馬總他們就想不到嗎？爲什麼還要親者痛，仇者快？
何至於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