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葉盛才說話,他彎着腰,彎的很低,低聲道:"這都怪小侄,是小侄惹怒了朱嘯,才釀此大禍,華伯伯還是趕緊將朱嘯追回來吧。"
華一泓愣愣地站在那,過了很久才道:"家門不幸,與你無關,遭逢此變,我也吃不下去了,你……"
葉盛知道華一泓的意思,長長一禮到地,道:"小侄先行告退,還望華伯伯莫要動怒,傷了身子。"
此時,華之漠已經走了進來,對華一泓道:"爹,朱嘯這是怎麼了,又犯了什麼毛病?"
"沒事。"華一泓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等到所有的人都走出了大廳,華一泓才虛脫似的坐了下來,癱軟在楠木椅子上。在他的心裡,不論是憨厚老實的大兒子,還是經商有道的二兒子,都比不上他對三兒子的喜歡。他打心眼裡多麼希望三兒子能成才,所以纔將關外定的一批貨讓朱嘯送去,他是想讓朱嘯多歷練歷練,今後成大器,來繼承他的基業,可是,可是……
他沒有再想下去,他眼角的老淚已經流了下來。
他爲了自己的這份基業,付出了太多太多,他到年紀很大的時候才成婚生子,他幾乎錯過了一個人一輩子中最年輕的四十年,現在自己最疼愛的兒子也任性地離開了自己,只是爲了一個女人。
他的眼中在流淚,心中更在滴血。
林曉煙一走出來,眼眶就紅了,用手捂着鼻子。她又何嘗不想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她又怎麼能走,她能走到哪去?除了這座華府,她什麼地方也去不了。
除了嫁給葉盛,她也別無選擇。
她在桃樹林外站了許久,妙玉也一直陪着她站着。
"我……我該怎麼辦?"林曉煙道,她現在已經手足無措,她只能像妙玉尋計。
妙玉用手指抵着下嘴脣,沉吟着道:"三少爺是爲了我們而離家出走,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我看我們還是去求求華老爺吧,畢竟他是三少爺的父親,父親對兒子什麼事情都應該可以原諒的。"
林曉煙低着頭想了想,道:"可是,華伯伯那樣子你也看到了,我不忍心去打擾他,何況我也沒臉再見他。"
她說着話,眼圈又紅了起來,眼淚從眼角飄散而出,飄進風力。
她這一急,妙玉也急了起來,不過妙玉腦筋卻很靈活,她眼珠子轉了轉,道:"那我們就去找大少爺,大少爺爲人寬厚,肯定會將三少爺找回來的。"
說起大少爺,林曉煙眼中也發出了光。她知道大少爺華長青不但仁厚溫和,而且跟朱嘯關係最好。要是知道朱嘯出了事,肯定會想辦法的。
華長青正在書房裡撫弄琴絃,桌子上的一晚清粥還沒有喝完,他穿着一件很寬鬆的衣服,衣袂帶風,兩鬢的幾簇銀髮絲絲飄飛,就像是降臨人間的謫仙。他年紀已將至而立,卻依舊單身未娶,他既不喜歡從商賺錢,也不喜歡遊戲人間,他只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他的纖纖十指在古箏上緩緩遊走,一張如削的臉上帶着種說不出的詩人氣質,顯得憂鬱多情。
直到林曉煙走進來,他的琴聲才停止。
林曉煙對着華長青行了一禮,還未及說話,華長青已經先道:"林表妹找我有什麼事嗎?"
林曉煙本來想直接說朱嘯離家出走了,可是又怕問起爲何會出走,正不知從何說起,身後的妙玉已經道:"大少爺,三少爺剛纔跟老爺吵了起來,一怒之下走掉了,都攔不住他,你趕快去找他吧,三少爺脾氣倔強,要是在外面弄出什麼亂子可不太好了,事不宜遲,趕緊去呀。"她嘰嘰喳喳地一口氣說了一堆話,說完之後直喘氣。
一聽到這話,華長青的臉色變了,失聲道:"你說什麼,朱嘯走掉了?"
回答他的還是妙玉,妙玉喘息着道:"是啊,大少爺。"
"我這就去。"華長青不等她們應話,就急衝衝地走了出去。
妙玉眨着眼睛,對林曉煙道:"小姐,你在這等着,我跟大少爺一起去。"說完話,她就小跑了出去,喊道:"大少爺,等等我撒。"
華長青走的很快,妙玉是個女孩子,眼看着就追不上了,只好繼續喊:"大少爺,你等我一下撒,我走不動了。"
華長青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你跑來幹嗎?"
妙玉趁華長青放慢了腳步,也顧不得姑娘家的矜持,三步並作兩步就趕上了華長青,她喘了幾口氣之後,才道:"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撒。"
華長青忍不住笑了笑,道:"我照應我?"
妙玉擦了擦頭上的汗珠,道:"是啊,難道你以爲我只會看茶倒水嗎?"
華長青腳步慢了下來,一邊走一邊道:"你還會做什麼?"
妙玉咳嗽了一聲,道:"我……"她沉吟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道:"我還會打架。"
華長青搖頭。
"你準備去哪兒找他?"妙玉問。
華長青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他還能去哪兒,肯定去酒樓裡喝酒了,他一有傷心事就會去喝酒。"
"可是這麼多酒樓,我們去哪兒找呢?"妙玉又問。
華長青皺了皺眉,道:"看樣子,只能一家一家地找了。"
妙玉也皺了皺柳葉彎眉,道:"難道大少爺你不能回去找幾個家丁一起找嗎,人多一點的話找起來總會方便點的。"
華長青又嘆了口氣,道:"要是家丁碰到他,不被他打纔怪,哪還能將他帶回來。"
朱嘯果然在喝酒,只是不在酒樓裡,因爲這個地方大大小小的酒樓都是屬於華玉軒的,他不想去這些酒樓喝酒。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暮色蒼茫。
朱嘯在一家小店裡喝酒,這雖然是小店,可沒有招牌。只有一塊酒旗,迎風飛舞。小店也只是在兩堵廢棄的牆壁之間搭起的,簡陋而破舊。
賣酒的是個老頭子,老頭子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臉上的皺紋就像是刀刻的一般。柳葉城中也許很少有人不認得這個華玉軒的三少爺,可是他不認識,他既不想仰仗着華玉軒的庇護,也不需要仰仗華玉軒的庇護,他只是在這賣點酒,自己喝點酒,他只需要填飽自己的肚子就行了,他並不需要養家餬口,也不想發大財。
這裡的酒不太好喝,因爲這些都不是好酒,在這裡的人,是喝不起好酒的。但朱嘯並不在意,他只想喝醉,不管你是好酒也好,壞酒也罷,他只圖一醉方休。
他還沒有嘴,只是眼睛有點朦朧而已,看人已經可以將人看成兩個了。
"店家,拿酒來,再切半斤牛肉,順便弄幾個滷蛋。"說這句話的不是朱嘯,朱嘯面前的酒還沒有喝完。
說這句話的是個女孩,女孩一身急裝勁服,腰上還插着一把匕首,背後斜揹着一柄彎弓。一看就是個走江湖的女子。
女孩擦去滿臉的風塵,在朱嘯的對面坐了下來。
朱嘯沒有去看她,她也沒有去看朱嘯,她本來就看不起這些買醉的富家公子。她要的酒跟吃食都上了桌子,她的胃口着實不小,這些東西,漫說是個女人,就算是個男人,也是肯定吃不完的。
她卻吃得很快,她雖然是個女人,而且一張瓜子臉上杏眼桃腮很是標誌,可她吃起東西來卻比男人還霸道,而且喝起酒來,連在一邊看着的幾個男人都瞠目結舌。
朱嘯擡起頭來,終於看了一眼女孩,醉醺醺地道:"你也喝酒?"
"屁話。"女孩的罵道:"我不喝酒幹嘛要叫酒。"
"那你就陪我喝幾杯。"朱嘯打了個鎘,道:"我有的是錢。"
女孩冷笑着,道:"你還不配。"
"我不配?"朱嘯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說出來嚇死你。"
女孩冷笑着,不理他。
"老子就是華玉軒的三少爺,你敢不陪老子?"朱嘯說着話,手就伸出去準備摸女孩的臉,他這雙手已經摸過很多女孩的臉了,有些是被迫被他摸的,可大多數都是自願的。
但這次,他的手剛伸出來,就被女孩用筷子夾住,女孩伸出另一隻手正正反反給了朱嘯十幾個耳光,把朱嘯打的怔住了,本來略微帶着的幾分酒意,也被打散掉了,他一下子徹底醒了。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小姐是誰,你找死嗎?"女孩眼睛瞪大,瞪着朱嘯,朱嘯竟然還不知好歹,還在問:"你是誰?我好像沒見過你。"
"看來你還不夠清醒,我不妨再讓你清醒一點。"女孩說着話,就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準備將朱嘯的這隻手割斷。
朱嘯的酒其實已經醒了,他也值得面前的這個女孩是不好惹的,可是他現在已經心如死灰,了無牽掛的了,就算是有人用刀來砍他的脖子,他也一樣不會閃躲的。因爲他根本已經不想活了。
"姑娘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