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盛從牀上爬起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溶溶還沉浸在睡夢裡。他悄悄地從牀上坐起來,穿起衣服,走出了門。他雖然剛起來,頭腦卻很清醒,因爲他根本一夜都未睡。
東方破曉,輕霧瀰漫。
他沒有回酒樓去找朱嘯,而是轉入了一條小巷,還是他昨晚喝燒刀子的小酒棚,小酒棚裡已經沒有酒了,只有包子跟饅頭,這個時候還太早,雖然也起來了幾個早起的農夫,但在這裡吃早點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那個在賭場裡歷經艱辛才贏得勝利的老人,他臉上沒有包紮,也沒有敷藥,血液已經在他蒼老的臉上凝固成了黑色。
葉盛要了一份豆漿跟幾個饅頭,坐到了他對面。
老人沒有去看他,只管吃着自己手裡的包子,他需要補充體力,他贏的並不輕鬆,幾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你好。"葉盛沒有吃,也沒有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老人不搭理葉盛,只是自顧自地吃着。
"我知道你不認得我,但我卻認得你。"葉盛不知好歹地繼續說着。
老人依舊不說話。
"有人託我來找你,我本來以爲你已經死了,看來不是,只不過變了個樣而已。"葉盛道:"有誰會想到昔日的極樂魔君居然要靠打黑拳來生活。"
老人忽然擡起了頭。難道這個看起來衰老不堪的男人竟是當年名聲顯赫、叱吒天下的極樂魔君?難道他真的還沒有死?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猝然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嘶啞沉悶,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葉盛道:"晚輩葉盛,是七殺門的舵主。"
"七殺門?"老人的話音變了一些,似乎在追憶往事:"我記得七殺門還有句狂妄的口號——天予萬物於人,人無一物於天,當殺之。"
葉盛道:"前輩你說的沒錯,七殺門自建宗立派以來,都是以殺人爲買賣,只要有錢,不論是誰,七殺門都可以殺的乾乾淨淨。"
老人道:"你來找我,也是爲了要我的命?"
葉盛居然不否認:"是的,很多人都不願意你活在這個世上,只要你活一天,他們就會擔驚受怕一天,這種日子一長,會叫人發瘋的。"
老人道:"好,你動手吧。"
說着話,老人又開始吃起了手裡的包子,他既沒有辯解,也沒有求饒,生死之事,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葉盛本來以爲極樂魔君淪落至斯,武功就算沒有荒廢,也不可能再有還手的餘地,殺掉極樂魔君,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可是極樂魔君卻如此坦率地讓葉盛動手,葉盛反而有了些戒心。
所以他還沒有出手,他還想試探一下極樂魔君的深淺。
他忽然笑了笑,道:"前輩武功蓋世,天下無雙,怎麼會在這個小鎮子裡苟且偷生呢?"
極樂魔君等到把手裡的包子吃完,才道:"你若想殺我,最好趕快動手,你要知道良機一失,永不再來。"
葉盛道:"哦?前輩如今命如草芥,難道還有回天之力麼?"
極樂魔君道:"你要是多聽我說幾句話,難免會對我動惻隱之心,也許就下不了手去殺一個年過百歲的老人了。"
葉盛道:"前輩這倒不必擔心,七殺門的人向來心腸都堅如鐵石,莫說是個將死的老人,就算是孱弱婦孺也照殺不誤。"
極樂魔君忽然擡起來頭,眼中的光芒就像是將欲捕食的獵豹,懾得葉盛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我能在這個地方活到今天,並不是僥倖,你也不是第一個要殺我的人。"極樂魔君臉上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但他整個人在這一刻卻似乎突然就變了,變得可怕。
葉盛行走江湖很多年了,身心磨礪的也異常成熟了,但此刻卻被極樂魔君震懾的喉嚨發乾,忍不住舔了舔嘴脣。
"你最好記住,想要殺人,就必須雷厲風行,給別人機會,就是給自己死路。"極樂魔君這句話說完的時候,他的整個人再也沒有了頹廢的氣息,他的身上遽然散發出一種令人恐怖的死亡感覺,壓的葉盛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葉盛勉強笑了笑,道:"前輩何必作困獸之鬥呢?"他再也不及多想,右手閃電般伸出去,直取極樂魔君的咽喉。
極樂魔君還沒有動,葉盛這一招簡單的出手彷彿立刻就可以得逞。
但他的手還沒有碰到極樂魔君,自己卻突然收回,電掣般後退了三丈。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老頭子,就是昨天黃昏的時候在橋頭上賣臭豆腐的老孫頭。老孫頭出現的時候,身後還跟隨着另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纔還在睡夢中的溶溶,她是跟老孫頭一起來的。
葉盛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他的腳步定在地上,暗運真力,他知道這兩個人既然敢來,必然是有備而來,自己與他們相戰,必定凶多吉少,何況在夜色中還不知道有多少高手,他的真氣慢慢地聚攏到了腳下,他準備將所有的真氣集中在腳上,找個最適當的機會逃走。
老孫頭跟溶溶站到了極樂魔君的身後。
葉盛需要時間將全身的真力聚集,所以他必須說話去拖延:"極樂魔君不愧是極樂魔君,若是我猜的沒錯,這位老先生一定是極樂洞的三大護法之一吧。"
老孫頭冷冷地道:"你猜錯了,我根本不是極樂洞的人,五十年前一役,極樂洞死的就剩下極樂魔君一人。"
葉盛立刻道:"據說當年十大門派的掌門用盡法力將極樂魔君粉身碎骨了,怎麼他還能活着?"
老孫頭道:"你想知道?"
葉盛道:"望不吝賜教。"
老孫頭道:"因爲那個死了的極樂魔君不過是一個幻影罷了。"
葉盛一愣,道:"幻影?"
老孫頭道:"分魂念術你聽過麼?"
葉盛道:"傳說中的仙術?"
老孫頭道:"不錯,分魂念術可以將人分作三魂七魄,可惜這種法術至今也沒人能練成,迄今爲止,最厲害的分身術就是極樂魔君的‘凝真’,只是大多數人不知道罷了。"
葉盛道:"何謂凝真?"
老孫頭道:"凝真就是傾盡全身的真力跟念力凝聚成如同己出的人形,而自己就可以留得真身逃過大劫。"
葉盛道:"那凝真豈非要耗盡自己畢生的所學?"
老孫頭道:"不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即使能練成這種法術,卻是誰也不願意使出來的。畢竟凝真一用,那就等同於日後自己要成爲個廢人了。"
葉盛聞言大驚,道:"極樂魔君此時真的只是個廢人了麼?"
老孫頭沒有回答他,應聲的是極樂魔君本人:"我早就說過,你若想殺我,便要趕快動手,良機一失,永不再來。"
葉盛忽地仰天大笑,道:"我縱然殺不了你,但最少也能保全性命,有朝一日我再回來找你,又有何妨?"他腳下的真力已經集中,只要一運氣,就能一飛沖天,逃去無蹤。
極樂魔君雖然修爲全無,但見識卻不減,他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暗中偷偷運送真力,想竭力逃走,但你真的能逃得掉麼?"
葉盛本來信心滿滿,有恃無恐,此時聽到極樂魔君一語中的,說穿了他的心思,登時愕然,但轉念一想,也許極樂魔君只是虛言恐嚇,且自己也是雙腳灌注了真力,片刻間就能飛出數十里,於是道:"你說的倒真不錯,但你們又能怎樣?"
語畢,葉盛再不去尋思,腳下一登,沖天而起。
老孫頭身後的溶溶眼明手快,摘下脖子上的項圈,往天上一擲,輕斥一聲:"着。"
這句話說出,葉盛只感到腳上一陣急痛,真氣再難凝聚。真氣一散,飛到半空中的身體無以憑寄,重重的摔落了下來,幸好有金甲罩之類的硬功護體,不至將身軀摔壞,但卻再也難以飛身而起了。
葉盛不住地看了看雙腳,雙腳上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個鐵環,他掙扎了兩下,卻發現這鐵環卻越動越緊。
溶溶邁着零碎小步走到葉盛面前,道:"你別亂動,這鐵環是天上掉下的隕鐵加註仙力煉化而成,你越是動彈,就束縛的越緊,當心殘了自己的雙腿。"
葉盛忍住腳上的劇痛,咬着牙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來找極樂魔君的?"
溶溶盈盈一笑,道:"差不多知道,像我們這樣混跡紅塵的,總要多長几個心眼。要不是昨晚你一夜未眠,我早就要了你的性命了。"
葉盛冷笑着,道:"原來你一直都在盯着我。"
溶溶彎下腰來撫摸着葉盛的臉,道:"我跟你怎麼說也有一夜之歡,你若是死了,我肯定會爲你買條上好的楠木棺材。"
葉盛譏誚道:"那倒不必,你只管將我殺掉喂狗。"
老孫頭見溶溶跟葉盛喋喋不休,大喊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溶溶搖了搖頭,眨了眨俏麗的睫毛,喃喃道:"說實話,我真的不捨得殺你,可惜你知道了極樂魔君的下落,非死不可。"
葉盛道:"你若真的還念及舊情,那就給我弄壺酒來,等我喝完了酒再送我上路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