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宗恪的情形一直沒有好轉,阮沅暗自心焦。

她也知道關鍵不在病人這兒,而在投毒者那邊,阮沅每天守着宗恪,並不清楚其它情況,但她能感覺到,泉子最近有些不對勁。

蓮子經常來找他,兩個人在外屋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這次事情嚴重,宗恆爲以防萬一,只准泉子、阮沅還有青菡三個人進入宗恪的臥室,外屋永遠都有侍衛值守,宗恪所接觸的飲食,一律都得經過他們三個檢查。

那一天,天剛擦黑,蓮子就在院外發出暗號。泉子像聽見了警報,趕緊放下手裡的活,連招呼都沒來得及和阮沅打,就匆匆出門了。

泉子很少這樣不顧禮貌,阮沅心中困惑,卻不便多問。

雜事收拾完畢,她回到宗恪的牀邊,宗恪仍在昏睡,他的膚色在藥物的作用下變得暗沉憔悴,一臉病容,不過呼吸還算平穩。

經過這場折磨,阮沅的要求也變得越來越低,她只求宗恪不要吐血,不要渾身抽搐,不要肢體僵硬,這就足夠了。至於更多的關於個人福祉的奢望,眼下她已全然放棄了。

正發着呆,青菡端着碗走到門口,衝着阮沅招了招手。

“什麼啊?”阮沅起身,走到她跟前一看,原來是一碗熱騰騰的紅豆粥。

“看你今晚上沒吃什麼,我叫沉櫻趕緊送碗粥來。”她將碗遞到阮沅手裡,“趁熱喝了吧,加了蜜的。”

阮沅有些感動,她端過碗來,倆人走到外屋坐下。

“大半夜的,何必又麻煩沉櫻?”

青菡笑道:“沒事兒,最近數咱們最辛苦,這算她孝敬咱們的。”

阮沅撲哧笑起來:“瞧你,還真把自己當老大了。”

青菡在那羣宮女裡面,的確算是“大哥級”人物,她是有勢力有頭臉的女官,雖然脾氣一貫溫和,但即便是太后身邊的綠岫,在青菡跟前也不敢頤指氣使。這本來是很沒道理的現象,元縈玉過世多年,宮裡,應該早就沒有所謂“皇后的勢力”了纔對。可後來阮沅想想,也就想通了:厲害的主子自然有本事養出一羣厲害的丫頭,探春是遠嫁了,可是探春的丫頭,到什麼時候都會比迎春的丫頭強,這是氣場問題。

粥熬得很香,還有百合蓮米,到口濃郁粘稠,大晚上的,吃上這麼一碗粥,人很享受。

端着紅豆粥,慢慢喝了一口,阮沅忽然哎呀了一聲。

“怎麼了?”青菡問。

“唉,沒什麼。”阮沅放下碗,嘆道,“我破戒了,晚上九點……不,戍時一過,我就不能吃東西了。”

“爲什麼不能吃東西?”青菡更好奇,“你在帶髮修行啊?”

“不是修行,是會發胖。”阮沅趕緊解釋道,“你看,還是這種高熱量的甜食……”

“胖有什麼不好?”

這下,阮沅答不上來了。是啊,胖有什麼不好呢?

末了,她笑道:“好吧,管它呢胖就胖吧”

青菡也笑道:“你太瘦了,多長點肉,臉上也顯得滋潤些,看着也富態。”

阮沅苦笑,默默吞着粥,做悶聲大發財狀,她真希望這種以胖爲美的流行趨勢,快點傳到現代社會去。

夜色漸漸深了,剛纔偶爾能聽到的春燕呢喃早已經沒有了,屋外的侍衛踱步聲漸漸遠去,悄無聲響,風聲暫住,只能聽見她倆低低的說話聲。

“泉子呢?”青菡這才注意到另一個人不在。

“被蓮子叫走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阮沅含混說完,繼續呼嚕呼嚕喝着粥。

“這些傢伙,鬼鬼祟祟的。”青菡不悅,“沉櫻這兩天很不對勁,問她什麼也不說。”

“他們自有密謀。咱們摻和進去反而會壞事。”阮沅安慰道,“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行了。”

粥喝了沒兩口,阮沅放不下心,便擱下碗,進屋去看了一回宗恪。

等她再回來,青菡便不由嘆道:“沒想到你這個外來的,竟比我們這些身邊人服侍得更盡心。”

阮沅一怔,卻淡淡笑起來:“我可不是在服侍他啊。”

幾秒之後,青菡纔會過意來。

“剛開始,我還當你開玩笑呢。”她突然說。

“開玩笑?”

“是啊,哪有那麼魯莽的?都不知道身家底細,就莽莽撞撞跟着過來了。”青菡說着,忽然掩嘴低聲笑道,“若萬一不是個皇上,是個江洋大盜,又該如何?”

阮沅被她逗樂了。

“咳,哪會想那麼多?”她搖搖頭,“你不知道,我們那兒人腦子特別單純,做夢都想不到什麼皇上什麼江洋大盜那些。那時候,我只當他是哪家的富二代呢,可是仔細觀察又不太像,怎麼看,都應該是自己打拼下來的那種人。”

“富二代?”

阮沅笑道:“就是家裡特有錢的那種孩子。不過現在看來,哪裡是富二代,明明是‘卡斯特羅’第二嘛。”

“卡斯特羅是什麼?”青菡更好奇。

“是個人。據說他遭了無數次暗殺。”阮沅笑道,“喏,自打我認識宗恪,這暗殺就沒消停過,都夠我寫本書的了。”

就算這樣,她還是要跟着他,青菡不由想,這男人,到底有什麼地方是讓她放不下的呢?……明明只是個軟弱的、任性胡來的人,她曾經親眼看見宗恪爲她的公主黯然落淚,像孩子一樣無助。雖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可還是把青菡嚇了一跳。

這男人是一國之君,是這天下的主人,他連赫赫揚揚五百年的大齊都滅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辦不到的呢?怎麼還會爲了妻子不理自己而落淚?

後來,青菡就慢慢明白:原來對宗恪而言,得到她們公主的一個微笑,比征服這天下還要困難。

青菡是心軟的人,雖然心中也懷着恨,恨這宮裡的新主人。但是眼看着那個少年落淚,又不由覺得他可憐,漸漸想以平常心來對待他。

直到後來她做了那件錯事,激怒了宗恪,差點命喪他劍下,她才頭一次對他產生了恐懼——

“發什麼愣啊?”阮沅拿手在她眼前扇了扇。

青菡回過神,她拉回話題:“既然知道危險,那你還要跟過來?”

阮沅沒說話,卻羞澀一笑,眼簾下垂,重新端起碗來。

燭光下的阮沅,美得像一幅似曾相識的畫,一時間,青菡開始默默出神。

靜默被一陣響動驚破,激烈的腳步聲迅速從院外奔進來,阮沅和青菡同時站起身

門簾一掀,進來的是泉子。

“哦,你們都在啊……”

不知爲何,看見她們倆,他本來古怪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

阮沅本想嗔怪他剛纔突然離職,話到嘴邊,卻突然變成一聲短促的尖叫

泉子的右邊衣袖,連同襟前,點點滴滴都是鮮血

“怎麼回事?”青菡快步到他跟前,嚇得手都哆嗦了。

泉子卻沒理她,只示意阮沅:“尚儀先去看看陛下如何。”

阮沅醒悟,飛快轉身奔進房內。過了一小會兒,她氣喘吁吁出來。

“沒什麼問題。”

泉子這才鬆了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阮沅緊張兮兮望着他。

“阿蓴死了。”他平靜地說。

說者語氣平淡,聽的兩個人,遽然色變

“還有,下毒的人是暖閣的雙喜。”

“抓住投毒者了?”阮沅驚得一時眼前眩暈

“抓住了——也死了。”泉子的嘴角,露出一個短促的笑意,“崔門主說過,投毒者心臟處會出現花紋,沉櫻和素馨剛剛檢查過屍身,雙喜胸口,有一圈圈的紫痕。”

阮沅和青菡倆人,都被這爆炸性消息給震得雙頰煞白

“沉櫻在那邊?”

“沉櫻一直在監視她。”

“原來沉櫻這蹄子,是爲了這才瞞着我的啊”青菡不由輕聲叫起來。

“她也是好意,怕你操心。”泉子笑了笑,他用力撕開右邊袖子,一道長長的傷口暴露出來。

“兩位姐姐,別站着了,幫幫忙。”

他這麼一說,那兩個才醒悟過來青菡趕緊去拿銅盆取清水,阮沅找來剪刀,把沾着傷口的袖子剪開。

“阿蓴又是怎麼回事?”阮沅問得膽戰心驚,“雙喜……雙喜那種笨孩子,怎麼會是雲家的人”

“嗯,大概是被人用了屍身,真的雙喜,恐怕早死了。”

阮沅嚇得心突突跳

“其實雙喜有問題,我和沉櫻之前早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段時間不好打草驚蛇,畢竟是太后的人。”泉子低下頭,凝視着自己手臂上的刀痕,“去年阿蓴找茬趕走了春吉,把雙喜塞進暖閣來。前兩天,他察覺不對,就想讓虎寶兒下手滅口,可惜虎寶兒被蓮子和小枕頭牢牢盯着,行動不便。如今形勢把他逼急了,索性自己動手——他是怕雙喜一旦暴露,受不住刑,把他給供出來。”

“於是……他就殺了雙喜?”

泉子點了點頭:“傍晚他假傳太后懿旨,想用調虎離山計把我引開。阿蓴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我和阿茶趕到時,他剛剛掐死了雙喜。”

阮沅心裡一沉,原來阿茶也在現場

“阿茶勸他認罪,他不肯,還想殺我。”泉子說到這兒,停住口。

青菡低着頭,不言不語給他仔細擦拭着傷口,半臉盆的清水頃刻間血紅一片。

明明是很疼的,但泉子的神情卻顯得那麼心不在焉,既不得意,也不放鬆,卻像是整個人沉入了無光的水牢,失去平日的光彩,甚至連阮沅的問話都沒聽見。

“什麼?”忽然間,他意識到女性的聲音,猛然擡起頭來。

“你沒事吧?”阮沅擔心地看着他,泉子的嘴脣,竟像燃過的餘燼。

“沒什麼。”他搖搖頭,“只是想到剛纔。如果阿茶慢一點的話,我就命喪阿蓴之手了。”

他說得很慢,像是在思考。

接下來,阮沅去找崔景明和崔玖,屋裡只剩了青菡和泉子。

青菡將污水倒掉,又換來一盆清水:“等會兒,得找崔太醫弄點藥來。”

“不妨事的。”泉子淡淡道,“傷在胳膊,死不了。”

青菡反覆洗乾淨布巾,又給泉子的胳膊仔細擦拭了一遍。

“你啊,終究還是……”青菡沒說完,語氣裡含着溫柔的悲傷。

“早晚的事,如果換過來,阿蓴也不會介意踏着我的屍骨。”泉子的態度,既不愧疚,也不驚恐,“這次再讓他逃了,被他栽贓下毒殺人的就會是我了。”

“是你動的手?”青菡突然悄聲問。

泉子一怔,搖搖頭:“是阿茶。”

青菡好像吃了一驚似的,頓時不敢出聲了。

屋內安靜下來,泉子神色恍惚,好像又陷入到剛纔的回憶裡。

那一瞬,他竟然不確定,飛過來的那枚銀鏢到底會衝向阿蓴,還是衝向自己——

時間,以最快速度給了他回答:勒住他脖頸的手臂突然僵硬,然後垂落下來。

泉子扭動石塊一樣的脖頸,他看見了阿蓴的臉:死者不能置信地張着嘴,黑洞裡冒出無聲的責難,阿蓴的額心,突兀地頂着飛鏢的鏢尾。

“師哥……”

阿茶飛撲過來,一把抓住泉子,這纔沒讓他整個兒向後仰倒。

泉子扶着阿茶,穩住身體,他轉過臉來,阿蓴的屍體就倒在雙喜屍身上面,倆人重疊的扭曲姿勢,頗有幾分諷刺意味。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出聲。

“我以爲,你不會下手。”鬼使神差的,泉子忽然說。

阿茶並沒有鬆開扶着他胳膊的手,那隻手,竟燙得如同火炭。

“師父說,我不能一輩子卡在那幾年裡。”

男孩說得輕言細語,目光空茫,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的殘餘。

泉子卻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

就好像忽然撕扯掉重重幔帳的房間,泉子頓時恍然大悟。

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把死神的華蓋,錯當成孩子肩上的斗篷……恐怕阿蓴的錯誤,也在於此。

死人們在屋內靜靜不動,像是有鐵做的裹屍布把他們纏住。

倆人從充滿屍體氣味的屋子裡走出來,站在院子當中,圓月壓得很低,像由他們的肩膀託着。

他們默默站着,誰也沒出聲,像是依然在咀嚼剛剛發生的一切,又像是要把那段時間裡,對方的變化一一做一個記錄。

“師哥的傷怎麼樣?”阿茶突然問。

“我沒關係的。”泉子像個夢裡人一樣,緩緩搖頭,“你去通知連校尉,讓他來善後吧。”

阿茶瘦小的黑色身影,很快消失在乳白色的月光下,之後,泉子又在那院子裡呆立了許久,這才拖着疲倦的身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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