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過了中秋,天氣漸漸有些涼了。走在外頭的人們都換上了厚實的秋裝,那些春夏鬱鬱蔥蔥的樹木眼下都是漸漸枯黃,一陣秋風就能刮下無數葉片來。有道是一陣秋風一陣涼,秋風秋雨愁煞人,但凡悲秋之人,彷彿都能由此情此景生出一種蕭瑟淒涼的意味來。
方銳茫然無措地走在大街上,只覺得那一陣陣風透心似的涼。當初帶着小弟方敬進京的時候,他百般囑咐千般叮嚀不許說出家中的真正情況,又拿出最後幾個錢僱了兩個僕人。
所幸當初接待他的張越和氣,人家看在他確實是親戚,又是趕考的舉人,這才收留了他,英國公夫婦那邊也沒多說什麼。結果他會試名落孫山,家鄉那邊又鬧騰了出來,前程盡毀,百般哀求也不過是讓小弟有了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可寄人籬下的日子又豈是好過的?
天下之大,哪有我的容身之處?
渾渾噩噩的方銳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大圈,瞅見街角處有一座破落土地廟,鬼使神差一般往裡頭走去。這廟大約是常年沒有香火,早就是傾頹了大半邊,就連泥塑的土地爺也早就破損得不成樣子。破爛的案桌上早就沒了祭器香火,屋頂更是能看得見天光,竟是連只在此棲身的烏鴉都沒有。想到自己如今功名全革,日後要生存容易,要想重振家業卻是做夢,他不禁悲從心來,仰天干嚎了一聲,眼眶裡頓時澀得難受。
“我不甘心……我不甘
方銳自然有不甘心的理由。他十四歲中了秀才,十九歲考中舉人,在鄉間也曾經被認爲是神童。若不是陝西連年饑荒,家境敗落父母雙亡,他不合又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倘若他當初在英國公府將實情道出,那位權勢滔天的表姨父張輔是否會出手幫他一把?可當初他不敢賭那一條。他只能賭自己的科考運氣,只能賭自己成天在外轉悠能夠遇到貴人伯樂,結果輸得一敗塗地。
看着那破破爛爛的土地爺,他頓時更加悲憤,心中的自怨自艾倒是少了,更多的則是某種憤世嫉俗。那樣權勢滔天的富貴親戚。那樣的赫赫門第,卻根本容不下一個微不足道地他。既然是如此,那麼他便非要做出一番事情來,讓那個倨傲的王夫人看看,他並不是沒出息的孬種!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轉頭一看,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蹣跚走了進來。那乞丐滿頭亂稻草似的頭髮,腳上只有一隻鞋子。走路頗有些一瘸一拐,進來之後就二話不說地在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猶如珍寶似的看着討飯飯碗中地一個黑乎乎的饅頭。
方銳才瞅了兩眼。見那乞丐警惕地雙手抱住了飯碗,彷彿生怕他來奪食似的,不禁啞然失笑,笑過之後忽然又生出一縷恨意。倘若他再落拓下去,豈不是要如這乞丐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那彷彿隨時都會裂成碎片的土地爺泥塑,他終究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京城王公貴戚多如牛毛,只要他拉得下臉,還怕沒有容身之處?
雖說張越三日後就要動身上路。但從彭十三那兒得到消息。吃驚不小地他忖度了一番便決定去一趟英國公府。匆匆在清水衚衕英國公府西角門下馬時。他卻不期然迎面看到了張。雖對於這個三堂叔極其不感冒。但人家畢竟是尊長。禮不可廢。他只得上前見過。
張一看見張越。臉上便滿是笑容。彷彿先前種種根本沒有發生過。哪裡有什麼心懷芥蒂地模樣。他一甩繮繩利落地跳下馬。上上下下端詳了張越一番。
“你這是來辭行地?小小年紀就是一方父母官。這擱在哪兒都是異數。到了山東可得用心些。別讓百姓看輕了你這個少年縣令!你大堂伯上朝去了。多半不在。來來來。和我一塊進去。一塊去探望你大伯孃。”
面對人家這幅熱絡地態度。張越雖說疑惑。但也只能把疑惑擱在肚子裡。和張一道往裡頭走。他便聽到對方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南京城地情形。提到先頭灰溜溜被趕回去地張張斌父子時。張甚至還流露出了恨鐵不成鋼地表情。卻很是讚賞了他一番。
情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張越恨不得離這位三堂叔遠些。因此進了王夫人那屋子問安之後。見張坐了左首第一。他便在右手第一地椅子上坐下。打定了主意不吭聲。預備有事也等張走了之後再說。
果然。張先是說聖駕留在北京。自己這個錦衣衛指揮僉事如今也正式跟着遷到了北京。旋即便對王夫人道了一大堆恭敬話。無非是痛悔當初云云。末了方纔說今天帶來了一支珍貴地老山參。要送給大嫂補補身子。東西已經留在了外頭管事處。
王夫人初過門的時候對兩個小叔子照顧備至,待到後來發現張張本性奢侈,而且諸般行事越發不像話,張輔連番相勸管束都是無用,再加上最近那遭事徹底讓她寒了心,她再懶得管他們的事,縱使往來也是淡淡的。
此時謝過張,又留着說了一會話,她便露出了倦色,等張知機地告辭之後,她忙吩咐丫頭擰了熱毛巾來,自己取了擦臉,又吩咐給張越拿過去一條。
“你過幾天就要走了,有什麼話派個人過來說一聲就使得,何必親自過來?行裝和人手都打點好了,可還缺什麼?若是人手不夠儘管說,你大堂伯橫豎最近都不會出去打仗,再勻幾個人給你總是有的。若是銀錢上短什麼也別藏着掖着,你小小年紀出門,總得備足了,否則到了任上開銷不夠,俸祿那幾個錢又不夠使,到時候就麻煩了。”
張越因見王夫人身子已經有些笨重,四周的小丫頭有的捧着巾櫛,有的捧着漱盂,除了碧落之外。又提拔了一個大丫頭補缺,卻不知是什麼名字,正在心裡想着說辭,卻還沒張口就聽王夫人囑咐了這麼一堆,忙笑說一切都打點得差不多了。
“大伯孃,我今日聽彭十三說。那方家兄弟……”
“別提那個混帳!”王夫人原本是臉色霽和,一聽張越這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滿臉都是惱色,“他若是好好的說父母都亡故了,難道我會因爲這緣由不認他們兄弟倆這門親戚?若是他早說在陝西犯了些不清不楚地勾當,我也能早些讓你大堂伯去打聽清楚,說不定能幫上一把,他這功名也就保住了!到了最後瞞不住方纔來哀哀懇求,他前頭做什麼去了!最最可氣的是。他這個大哥還教唆弟弟一起瞞着,那麼一個靦腆的小人兒,差點給他教壞了!”
餘怒未消的王夫人重重一拍炕桌。正要繼續發火,張越連忙站起身勸慰,因又自責是當初擅作主張留下了他們,旁邊地碧落也忙勸着,她這才漸漸消了火氣。因見張越面露赧顏,她又嘆了一口氣。
“這事情怪不得你,你只想着是我的親戚,又是來趕考的,幫襯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誰知道人家辜負了你的好意。罷了,那個老大我只當沒這個人,至於他弟弟我會請一個西席好好地教他,也算是全了當年和他孃的一段姐妹情份。”
張越畢竟和方銳談不上親情交情,此來也不過是問個究竟,更沒想求什麼情,倒是覺得那個靦腆少年異常可憐。王夫人既說會好好照顧方敬,他總算是稍稍放心。他心裡也明白,這婦人孕期總是暴躁易怒。若不是如此,方銳地事情興許也不會鬧得如此結果。於是,又陪着王夫人說了一會話,他便辭了出去,卻在院中遇上了惜玉。
惜玉這個新姨娘乃是如今英國公府最最炙手可熱地人,如今代王夫人掌管家務雷厲風行,這威信漸漸立了起來。見着張越,她自不會擺什麼長輩的架子,關切地問了幾句行裝打點得如何。因又笑道:“今兒個你大姐派了人來探望夫人。正好提起一件事。說是保定侯親自去向皇上求了情,先頭孟家那位被解了職的孟大人昨日又受了新任。正巧是山東都指揮僉事。”
人家聽到孟賢被解職都是心中嘆息,張越先頭卻感到很高興----至少是爲了孟敏而高興。反正在他心目中,和趙王牽扯上關係那是大大的不妙,孟家若能借此機會撇清自然是再好不過了。然而,誰能想到,這回孟賢居然是被派到了山東!
這都指揮僉事和護衛指揮官階是一樣,可一個是中樞一個是地方,算起來是降職了。若是孟賢不帶家眷上任也就算了,若是帶家眷……
滿揣着心事回到張府,張越這一頭還不曾想明白,卻又迎來了那一頭傳來的消息----杜夫人裘氏竟是說要跟他一同去山東!當他匆匆跑了一趟杜府,卻發現就是五頭牛也根本勸不迴心意已決的師母時,他能做的便只是深深嘆上一口氣。
這算什麼,山東風雲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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