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沉甸甸的張越回到自己的公廨。瞅見杜綰那座院子的燈已經熄了。已經跨出去的腳步便收了回來。徑直入了自己的小院。打起正房的簾子。他就發現堂屋裡雖點着燈。卻沒人。反而是東屋裡傳來了陣陣說話聲。?
“說起來老太太的壽辰只有大半個月。少爺自打到了山東就是一個忙字。幸好咱們齊備下了。琥珀病倒之前做了三色針線。秋痕親手縫了一個貂皮嵌紅寶石暖額。再加上我做的兩套衣裳。到時候讓少爺寫一幅壽字送去。大約也就該夠了。”?
“我那針線功夫實在是笨拙的很。好好的仙鶴竟然讓我繡的如同水鴨子似的。不但是我。小五在這上頭也沒天分。春盈更是一使繡花針便犯迷糊。以後還真的和你們學學。這麼多年。我也就給娘做過一套衣裳。爹那兒的衣裳我許了大半年。如今竟是連影子都沒有。”?
“可杜小姐你會吟詩作對。還會作畫彈琴。那些事情咱們就不會了。說起來也真奇怪。杜先生以往送給公子的東西幾乎都是筆墨紙硯。或者是新書。這次怎麼送來了這麼一個貴重的雕漆匣子。裡頭究竟是什麼?”?
“爹的心思我也猜不準。既然是指名送給我和師兄的。還是等師兄來了再打開看吧。”?
張越沒想到杜綰這麼晚沒睡。竟是在東屋和秋痕靈犀說話。連忙打起簾子入內。這一進去。他方纔看到暖炕上東頭坐着身穿丁香色緞襖的杜綰。炕沿上則屈一腿坐着春盈。另一邊靠着板壁的是身蓋毯子臉色微白的琥珀。炕上則是坐着靈犀和秋痕。見着她來。哪怕是琥珀亦坐直了身子。其他人忙下炕廝見。?
靈犀此時已發現張越神情不對。而秋痕則是惦記着杜楨送過來的東西。忙指着炕桌上那匣子說道:“少爺。杜先生讓人從濟南捎帶了這一匣東西。說是送給您和杜小姐。”?
的知是杜楨送過來的東西。張越只的先壓下孟敏所求之事。上前打開來一看。裡頭赫然是兩個繫着硃紅穗子的銀帶鉤。拿出來仔細端詳了一番。他只覺的式樣精緻。遂隨手遞了一個給杜綰。又笑道:“先生一向不好金玉玩物。綰妹你彷彿也不愛這些。我平素也從來不用這個。這回先生怎的會忽然送這個過來?”?
杜綰之前不曾打開匣子。此時接過那帶鉤。心中卻也納罕。琢磨了片刻便笑道:“我倒是聽娘說過。爹年輕的時候常喜歡用那些小玩意打啞謎。這次興許也是如此。既如此。大家彼此收着。待回頭仔細想想再說。既然東西送到了。我也該回房去了。明日你還要升堂理事。也早些睡。”見杜綰帶着春盈要走。張越連忙開口叫道:“綰妹留步。我有要緊事和你說。”?
此時杜綰立刻停了腳步轉過身來。靈犀連忙拽了秋痕想要回避。就連琥珀也預備下暖炕。見着這光景。張越連忙便擺擺手示意衆人都留下:“雖說是大事。但也沒什麼要避着你們。剛剛四妹妹匆匆來找我。說是孟伯父如今被錦衣衛下了獄。伯母聞聽這消息又犯了病。病情很不好。”?
話音剛落。秋痕便低低驚呼了一聲。靈犀和琥珀亦是臉色大變。杜綰雖說鎮定些。但心中亦是驚濤駭浪起伏不定。春盈扶着自家小姐。面色自是煞白。沉默了一會兒。靈犀終究還是拽了秋痕一把。強打笑容道:“奴婢想起西屋裡頭炕還沒燒好。先和秋痕去看看。”?
見靈犀和秋痕要避。琥珀心亂如麻。只的找藉口說是頭暈。由着兩人將自己攙扶了出去。此時此刻。杜綰便輕輕拍了拍春盈的手。擡頭對張越問道:“師兄必然已經對敏妹妹出過主意了?”?
張越把自己剛剛的話複述了一遍。這才提出了孟敏的懇求。又說道:“孟家一直都是靠四妹妹持家。但如今遭逢這樣的大變。她一個人確實顧不過來。孟伯父下錦衣衛詔獄。別人也許都會避之惟恐不及。若是綰妹覺着有顧慮。我就讓靈犀過去……”?
“在師兄眼裡。我就是那麼怕事的人麼?”杜綰神色一正。卻是打斷了張越的言語。她直視着張越的眼睛。眼眸中流露出了一貫的清冷。“孟大人行事如何我不好多說。但吳夫人我卻是真心敬重的。更別說我初來青州時曾經承過她們的情份。既然是孟家如今正在危難之際。還請師兄安排一下。我今夜就先過去。若有什麼東西遺漏明日再讓靈犀送過來。”?
“剛剛是我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我向你賠禮。”張越鄭重其事一躬身。面上一片肅然。“張家和孟家乃是姻親。論理這時候我也該幫一把。但如今我實在沒時間親自照應。所以綰妹還請帶上靈犀。她隨祖母多年。見多識廣。若有事情還能幫上你。不過。畢竟此事牽扯非同小可。綰妹到了那兒還請小?
杜綰原有些惱怒。但張越竟是躬身賠禮。最後又加了這樣的安排叮囑。她自然不會再計較這樣的小節。遂點了點頭。又帶着春盈回房收拾東西。?
到裡屋纔打開包袱皮包了幾件衣裳。她就忽然把目光轉向了丟在桌子上手絹包着的那個帶鉤。深深擰起了眉頭。竟是自己被自己剛剛想到的那個念頭給嚇着了。儘管覺的極其不可思議。但她思來想去卻尋不出別的意思。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她最終還是沒能在紙箋上落下筆。眉頭卻蹙成了一個結。?
這一夜。張越的公廨中又是一個不眠夜。幾個長隨往孟家去了一個來回。一耽擱就是兩三個時辰;睡在一塊的秋痕和琥珀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而張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中盡是孟敏那時候悽惶的面容和杜綰那忿然惱色。?
他設計的局。朱瞻圻跳了進去。朱瞻坦跳了進去。不相干的孫亮甘一頭紮了進去。誰知道連孟賢也迫不及待的往下跳?在他看來。孟賢能離開北京的是非漩渦圈子。能遠遠離開趙王。這乃是天大的好事。可那時孟賢卻毫不猶豫縱身一跳。?
即便是朱門大戶。富貴也需穩中求。這太過激進。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青州府衙位於進賢街西頭第一戶。府衙前有大團花石照壁一道。照壁後頭則是石牌坊。牌坊裡頭的大門呈八字形。八字牆上平日可張貼告示、榜文。就連院試榜單也往往在此公佈。上頭還有頂棚和柵欄。便是防着下雨天的緣故。平日裡雖然也有閒人常常在八字牆兩邊瞧看榜文告示。可畢竟人不多。然而。今天那光景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一大清早。這裡就已經擁了不少的百姓。全都在八字牆邊上翹首觀望。其中幾個還在一字一句的讀着一份告示上的字。後頭的人則是細細聽着。不時還發出疑問聲和驚歎聲。這人都是愛看熱鬧的。往來的人們有不少就擠上去問個究竟。墾荒自然是人人明白。但這互助是什麼意思。一羣人便全然是兩眼一摸黑。最後喧譁聲大的簡直能掀了府衙。?
老楊頭也是一大早就趕到了青州。待到發現府衙便是進賢街西頭第一戶。他便有些犯嘀咕。此時擠在人羣中看清楚了榜文。確實和張越說的一模一樣。他漸漸倒是信了。這年頭官府朝令夕改。雖說看着那條條框框都是好的。四鄉里來瞧看的人也都是因爲的到了訊息。但此時質疑的聲音倒是大多數。原因只有一個。從古到今。人們對“變”這個字向來恐懼。?
就在人們鬧哄哄的時候。衙門裡頭終於有一個身穿青色衣裳的少年帶了兩個差役出來。徑直朝那八字牆走去。由於畏懼官府。人羣便主動讓出了一條道。夾在其中的老楊頭一看見張越便是一呆。待發覺張越的目光掃見了他。還微微點了點頭。他心裡甭提多詫異了。?
這秀才相公難道竟是府衙裡頭承差的不成??
張越雖年輕。但這千目所視的情形也經歷過好多次。自然是絲毫不怵。當下他先是解說了這告示上的一條條細則。隨即便答了幾個前頭人的問題。待聽到有人問朝廷洪武年間墾荒即爲永業。如今卻只免稅五年的時候。他便笑了起來。?
“如今不但鼓勵墾荒。而且還借耕牛和給種子。自然是比以前赤手空拳的更有效用。當初洪武年間墾荒大多都是免稅三年。只有那些田的全部荒蕪的的方方纔永不起科。如今卻免五年。比當初那情形還多出兩年。這三年之內田畝就可從荒的變成熟的。剩下兩年的出產可都是自己的。”?
“那徭役呢。若常常徵徭役。自家本來的田都要荒蕪了。哪裡還有餘力去開荒?”?
被人一下子問到這最節骨眼的問題。張越不禁往那開腔的方向望去。見那說話的人戴着斗笠。彷彿不希望給人認出來。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徭役乃是按天時和工程攤派。本官先頭已經和知府凌大人聯名請命。如今卻還沒有準信。而且。若是能照互助的章程一點點操辦起來。這即便是徵了徭役亦可有互助之道。即便是治標。但總比什麼都不動的強……”?
下頭老楊頭聽到張越那本官兩個字。剩下的話險些全都丟在了一旁。瞧張越的年紀能當個小吏就不錯了。這能是個什麼官??
PS:昨晚又幹掉兩千七百字的高爾夫選手簡歷。這個項目已經是第二年了。我這個對高爾夫一竅不通的人現在居然也知道了一些比賽和名人。真是耳濡目染……寫到這裡。對孟賢這個人剖析的也漸漸深刻了一些。真夠執着的。歷史上確有此人。而且還策劃過某件更驚天動的的事。話說回來。看明史那些靖難功臣列傳。還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