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乃是小門小戶出身,雖說嫁到了張家這樣的世家沒有誥命在身,接待那些官眷的事情向來輪不到她,逢年過節也鮮有出去拜客,直到丈夫兒子雙雙中了進士一路升官,她纔算真正揚眉吐氣,在南京那會兒往來的人盡是頂尖貴婦,但進入行宮卻是破天荒頭一回,見太子妃更是侷促。
好在張氏待人和氣,拉扯幾句家常後她就習慣了,只沒想到女兒張菁這會兒倒是收起了淘氣的模樣,問什麼答什麼極其乖巧。末了張氏喜得無可不可,臨去時把桌上一個捧盒的點心全都賞了小丫頭。於是,跟着引路的太監來到了張越的住處,等人一走看見張菁歡呼一聲端着捧盒爬上了炕去,孫氏不禁覺得頭又開始痛了。
“剛剛在太子妃那兒還好端端的,你就不能一直安安分分的?”
“當初嫂嫂說過,太子妃乃是東宮儲妃,比祖母還大,當然得規規矩矩的,可眼下不是隻有娘嘛!”
眼見女兒將捧盒放在炕桌上揭開了蓋子,嘴裡卻說着這種話,孫氏只覺得這世道真是變了,自己這個當孃的說話沒人聽,偏偏還是杜綰這個媳婦說話好似聖旨似的。見張菁掰着手指頭唸叨,她便上前在對面坐了:“這是太子妃賞給你的,想吃就吃,嘟嘟囓囓做什麼!”
“爹爹一份、娘一份、哥哥一份,還有我的和嫂的……唔,這六格東西五個人,怎麼分嘛……嘻,不管了,我和嫂嫂兩個人分三份,她最喜歡吃薄荷糕!”
張越在門外就聽到這個自言自語的聲音,打起門簾進來,恰好瞧見了母親那又好氣又好笑的模樣。他也實在鬧不明白張菁爲什麼喜歡黏着杜,但心裡卻覺得有趣,悄悄上前去在小傢伙的頭上狠狠揉了兩下,然後才問道:“有東西得大家分,這也是你嫂嫂教地?”
“當然是嫂嫂教的!”張菁手忙腳亂地脫開了張越的魔爪,從炕桌邊上躲到了孫氏背後,這才皺了皺鼻子,“哥哥壞,好吃的我不分給你了,全都給嫂嫂!”
雖說還想逗逗這個可愛的小丫頭,但看見孫氏朝自己直瞪眼,張越方纔訕訕地上前去,屈膝只拜了一拜就被拉了起來。被母親強按着在身邊坐下,見她那挑剔的眼睛上上下下只盯着自己瞧,他不禁感到渾身不得勁,趕緊搶在前面說道:“娘,前些天忙得昏天黑地,所以自然是消瘦了些……”
“消瘦?身上的膏藥也貼地不少吧!”
見張越訕訕地。孫氏雖說心疼。但要再責備卻也無從說起。畢竟已經是朝廷官員。難道皇帝說什麼兒子還敢不遵旨?想到這幾天在外頭聽到地種種傳聞。她更是覺得心中有些愧疚。不免埋怨起了呆在南京不肯挪窩地丈夫——自家享福兒子吃苦。天下哪有這個理兒?
張菁雖說古靈精怪。但瞧見母親看着哥哥眼圈紅紅地。也就乖乖在旁邊坐了下來。歪着腦袋想了一想。她又把炕桌上地捧盒費力地拿了下來。送到了孫氏和張越面前。孫氏這會兒正在傷感氣惱地時候。瞧見這個方纔莞爾一笑。又遞給張越。
“菁兒地一片心意。快吃。別辜負了。”
等張越隨手拿了一個黃金小餃吃了。她方纔把捧盒又還給了張菁。吩咐眉開眼笑地她到外頭一個人慢慢吃。然後便說起了南京地那些家長裡短。雖說都是最雞毛蒜皮地小事。但她地面上仍是露出了幸福滿足地光輝。只說起這次一走就是幾個月。她免不了撇了撇嘴。於是。張越乾脆拿出了父親地家書。結果又惹來孫氏好一陣嘮叨抱怨。
由於張越此來乃是公務。因此雖說和母親妹妹重逢很是高興。他也不好把所有時間都耗費在這上頭。之後幾天少不得和楊士奇以及幾個扈從武官商量着從德州起行地事。又每日裡去給朱瞻基代筆寫信。讓他無可奈何地是。朱瞻基口述地信一日比一日長。到後來他一寫就是十張紙箋。其中既有祖孫私話。也有些要陳奏地公事。好在如今天氣稍稍暖了一些。官道上冰雪消融了大半。驛傳郵遞不再如最初那樣不便。也無人敢埋怨皇太孫寫地信太嘮叨。
德州上下地官員提心吊膽足足半個月。耽誤了行程地東宮一行總算是重新出發。朱瞻基畢竟是幼年跟着朱棣習武學文。打熬地好筋骨。因此雖然是病體初愈。他這一路上總算沒什麼反覆。平平安安抵達了京師。張越把東宮三人送進了東華門內地端本宮。又去和御馬監太監劉永誠交割了兵權。隨即便趕到乾清宮面見朱棣。還沒歇一口氣就又得了一個棘手任務。
“京營火藥偷運一案朕讓錦衣衛前去清查了,安遠侯柳升偏這時候上書請罪請解兵柄。你如今身上還有兵部職銜,去侯府看看他,柳升一個大將偏生這時候小心眼,代朕罵他一頓再說!”
安遠
於京師安遠衚衕,這名字自然來自於他的封號。
他雖說並不是靖難封世爵地功臣,但先從張輔徵交趾,之後又率水師在青州大破倭奴,這才得了侯爵。兩次北征中,他一掌神機營,二掌中軍,歸來之後更是一直提督京營數萬大軍,麾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正因爲如此,相比一羣垂垂老矣地功臣,如果說英國公張輔乃是國公中第一人,他便是侯爵中的第一人。
然而,這會兒戰場上頗爲勇猛地安遠侯大人,面對面前痛哭流涕的外甥女趙芬卻是一個頭兩個大,到最後不得不狠狠一巴掌拍在了高几上。
“別哭了!男人在外頭頂天立地做大事,女人在家裡相夫教子操持家務,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難道我還上你家裡讓你婆婆少擺臉色給你看?張家眼下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你大嫂那還是伯府的千金,你就不能放低些身段?”
“她不過是姨娘養的,哪裡比得上我……”
原本就因爲京營的事焦頭爛額,這會兒聽到這麼一句辯白,柳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下更怒了:“這都什麼混帳話!不管是姨娘養的丫頭養地,當初襄城伯夫婦可是讓她風風光光出嫁的!你別沒事情把嫡庶兩個字掛在嘴邊,張越的媳婦比你後進門,這會兒也有了喜,可你呢?別以爲你舅舅我是個侯爵就挺腰子,到頭來讓人家尋個罪名給休了,到時候看誰丟臉!”
趙芬原以爲舅舅乃是世襲侯爵,怎麼也壓着張家一頭,此時此刻聽到這話頓時嚇住了。雖說她驕狂任性,但還還沒有笨到聽不出這話的言下之意。想到這些天家裡外頭都是因謀逆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之前聽說西四牌樓還曾經大刑殺人,一砍就是十幾個腦袋,她漸漸有些慌了。
“舅舅,皇上向來信賴你,不會真的……”
“信賴是信賴,可這回我一時失察被人鑽了空子,下場如何就很難說了。”
柳升雖說是爽朗的性子,但一想到皇帝這一回大開殺戒,忍不住也有些發怵,旋即深深嘆了一口氣:“所以,芬兒你不要老這麼倔強,爲人妻要是還像你當初那幅樣子,遲早我也護不住你。你該學學你舅母,該軟就軟,該硬就硬。這外頭沒上手地女人傲氣些不打緊,自己的媳婦頂着一張傲氣臉,哪個男人看了不心煩……”
“咳!”
正給外甥女面授機宜的柳升聽到這一聲咳嗽,轉頭看見妻子趙夫人正挑着簾子站在門口,他慌忙換上了一幅笑臉。還不等他解釋什麼,趙夫人便直截了當地說:“老爺要傳授芬兒這些手段還請暫時放一放,張越來看你了。”
張越!
此時此刻,柳升自是顧不上趙芬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問明情形之後當即就吩咐趙夫人把外甥女領走。他也不玩什麼裝病之類的把戲,坐等張越進來,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張越,你是代皇上來宣旨的麼?”
面對這麼個直來直去的姻親長輩,張越只覺得無可奈何,上前行過禮後,他也不客套地稱呼什麼侯爺,也不拐彎抹角繞彎子:“柳伯父,我是從皇上那兒過來,但和宣旨兩個字絲毫關係也沒有。你上書請罪的摺子皇上留中不發,你自請解兵柄,皇上雖沒有答覆,但依我看來,皇上剛剛提到此事很不高興,只是恨恨地罵了兩個字!”
柳升雖說和孟賢沒有任何交情,但那一夜實在是讓他有些心寒,此時此刻聽了張越這一番話,他的好奇頓時勝過了驚悸,連忙追問道:“皇上罵了什麼?”
張越卻不忙着回答,見柳升此時不復剛剛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他便一本正經地解說道:“如今五軍都督府雖說公侯伯衆多,但相形之下,能像柳伯父你這般戰功赫赫地,多半已經是老邁之年;而能像柳伯父你這般年富力強的,多半已經是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功臣子弟。這京營乃是重中之重,我那大堂伯此次從宣府回來是要好好休養的,總不能讓他去掌京營,倘若你不管還有誰管?所以說,柳伯父認爲皇上會罵什麼?”
“混賬!”
幾乎是剎那間,柳升就感到耳畔好似響起了皇帝的一聲怒喝。他跟着皇帝鞍前馬後多年,寵信勝過大多數勳貴,這會兒已經完全信了張越這番話。一想到上一回皇帝親至京營時說地囑咐,他原本涼了一半的心忍不住又熱了起來。
張越說得確實沒錯,他若是撂挑子不但便宜了別人,而且還平白失了聖眷!
關於緊湊和拖杳之類地問題,木有辦法,攤子早就鋪開了,該交代的得交代,順便給之後埋伏筆。爭取這幾天結束這些,然後開始繼續緊張……召喚兩張月票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