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炎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裡有他們從小玩耍的綠色原野。
--青霧你看！
綠衣服的孩子跑過來，將小臉湊到紅髮男孩兒的臉邊。
綠色的石頭剔透晶瑩，閃着銳利的光澤，倒映在兩人湛亮的眸子裡。
--黎炎，你從哪裡找到的？
--那邊的山洞裡。青霧喜歡麼？
--嗯，喜歡！
--等我編成了鏈子給你帶上。
--真的麼？
--那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接着便是兩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爽朗笑聲。
從小到大，只有你。
只有你……
白光滲入眼簾。
黎炎皺起眉頭眨了眨眼，緩緩睜開。卻在下一刻微微愣住。
這一片地域，放眼望去山清水秀，天光柔和。頭頂被翠綠欲滴的枝葉遮去了半邊視線。他靠在身後巨大參天的梧桐樹幹上，手邊叢叢茂盛的青草透過他的指縫朝氣勃發。
--這是哪裡？
黎炎愣愣的握緊手指再緩緩鬆開，潮溼柔軟的觸感異常清晰，手心沾染到涼涼的露水，象徵一種生命的飽滿。
--我不是在做夢……
這裡的一切都不是夢！
這裡沒有龜裂的大地，沒有燃燒的草原，沒有乾枯的河道。頭頂的太陽像是毒蛇。熱辣辣的鞭打地上所有的生靈。十日中天，一點一滴的榨乾了所有的靈氣。什麼都消失了。澄澈的流水和潮溼的森林。這一切都在漸漸消失。
黎炎恍惚的憶起，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滿眼碧綠……他嚥了咽喉嚨，這才感覺到喉嚨一陣乾渴，生生髮疼。
他輕咳了兩聲，身上的傷口似乎已經被清理過了，疼痛感比之前輕了很多，但是氣力依舊沒有恢復。黎炎掙扎了兩下，最終還是無力的靠在樹幹旁。
--青霧……
他抿着嘴。
突然間腦袋裡亮光一閃。他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眼前模糊閃現的青色身影。
是你麼？
是你對不對？！
青霧你還沒死，還沒死！
對啊，你怎麼會死？！因爲我還活着，所以你怎麼會死了呢？……
他猛然環顧四周，像是爲了印證自己內心的斷言。
然而現實卻讓他落了空。
周圍太過安靜。不遠處的汩汩流水隱約可聞。內心的落寞在水流的間隙裡被無限放大。他的眉頭輕觸，不禁閉上眼睛。
絕境之中的後生者，唯有直面現實。
是這樣的吧，黎炎……
耳邊突然想起了輕微的沙沙聲。
他迅速睜開眼，尋聲看過去。
青色的衣角閃過一旁茂密的樹林裡倏忽不見了。
黎炎登時睜大眼睛。一瞬間的力量，他掙扎着站起身，靠着喘了幾口氣，跌跌撞撞的衝過去。
“青霧！”
是你吧……
一定要是你……
他眨着眼，眼眶一陣酸脹。
突然膝蓋一軟，人不由自主的跌下去，卻被一道勁力托起。
“你在找什麼？”
這人的聲線柔而沉穩。
然而黎炎卻在這一刻明白了一點：
青霧死了。真的死了。
“喂，你沒事吧？”
見黎炎不說話，那人另一隻手攬過黎炎的肩膀將他整個扶起來。
然而黎炎自始至終都沒有擡頭。只是兩眼空洞的望着眼前的地面發呆。
一聲嘆息，隨即將人攙扶過去。那人靠的很近，身上的氣息細若遊絲，但是依舊被黎炎捕捉到了。那股氣味，勾起了他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怒火。黎炎突然大喝一聲，用力將那人推開喊道：
“混蛋！滾開！”
那人毫無預料，被迫後退了幾步。
“你發什麼瘋？！”
“我黎炎用不着你這個妖精來救！”
妖精……
我與妖族勢不兩立！
力氣過猛，黎炎頓時兩眼一黑，一口血就咳出來。
他的聲嘶力竭讓他身上的傷口再次裂開，疼得他不得不蜷起身子，差點連呼吸都不能夠了。
意識有些模糊，他直覺那人走過來，強硬的將他拖到樹下靠坐着緩神。
那人遞來了一片荷葉盛舀的清水道：
“你該喝些水了。”
黎炎偏過頭，揮手一把打翻了蓮葉。
然而這樣的對峙，結果只會使情況更糟。
黎炎開始發熱，意識模糊，不停地打冷顫。
渾渾噩噩之中，也不知是誰溫軟的觸碰，清涼甘甜的泉水緩緩渡進來，讓他不由自主的舒展了眉頭。
“滾。”
醒來之後，黎炎說的第一句話。
“你能不能有點兒身爲傷者的自覺？”
在黎炎第二次打翻蓮葉的時候，對方嘆了口氣。
“你這樣不喝水會死的。”
“……”
嘆了口氣，下一秒嘴脣已經貼過來。
“你他媽的幹什麼？！”
“喂水。不過你終於肯擡頭看我了。”
黎炎瞪着他，對方秀麗的容顏揚起一個淺笑，嘴角似勾未勾，描摹着溫柔。
黎炎卻突然一愣。
他想到了青霧。
只因那身上似曾相識的安然味道。
趁他走神，那人掏出了新鮮的果實送進他嘴裡，說道：
“如果想殺我，就把身體養好再說吧。”
出神間，對方淡淡的說出口。
黎炎再次擡眼看他。
“你爲什麼救我？”
他冷聲問道。
那人皺起眉，想了片刻說：
“不爲什麼。碰巧在那附近，聽到聲響就過去看看，結果發現了你。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見死不救？
哈哈……
那爲何要對他補上那一劍？！爲什麼？！
黎炎眼睛一紅，大笑出聲：
“笑話！……落井下石都幹得出的人，還說什麼不會見死不救？哈哈哈……”
黎炎還在大笑不止，那人看着他，並沒有任何動容。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
片刻之後，他淡淡的說。
“我在這裡生活了快一千年，褪掉原型三百年。外面的天地是什麼樣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黎炎此刻垂着眼睛，星星點點的水光在他的眼角微微發亮。
那人嘆了口氣繼續道：
“曾經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他在這裡種下了屏障，他救下我，帶我來這裡養傷，帶這種果子給我吃。他在五百年前回到這裡，三百年前陷入火海。他也救下過一個巫族……”
那人笑着說道。聲音很平穩。一字一句有條不紊。
黎炎沒有出聲，似是突然平靜了內心，只是垂首默默地聽着。
“我那天無意窺探到了你的夢境。”
那人說，語氣中夾雜着一絲抱歉。接着從衣袖中掏出什麼東西放進他的手心。
一陣冰涼。
黎炎緩緩撐開手掌，青色的石頭依舊閃現着光澤。
“青霧是很重要的人吧。這個很配他。”
黎炎皺緊眉頭，視線一陣模糊。
“謝謝。”
半晌之後，他動了動嘴脣說道。
“舉手之勞。”
“之前……對不起。”
“沒有關係呢。”
“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淮塵。”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