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十幾騎的人馬在官路上飛奔。
“陛下怎麼想要殿下回去了?”文士有些不解說道,“好容易挑選好出海的船。”
“說另有要事。”東平郡王說道。
還有什麼事比尋找始皇鼎更重要?
當年爲了追查一處蹤跡,郡王妃病重也未能趕回去見最後一面。
文士心裡嘆口氣。
那時也是這個時候吧。
皇帝大概也心存歉意,所以每當中秋將至,總會找各種理由讓東平郡王回家。
他擡起頭看了眼四周,入目秋色漸濃。
又是一年中秋要到了。
………
謝文興抖開京城的來信,略掃一眼嘴邊浮現一絲嘲笑。
“並沒有當場就被召見入宮,可見信上並沒有說的多厲害。”他自言自語說道,捏着信思忖一刻,“告訴劉管事,等八月十三公主生辰一過,就立刻將她帶出京城。”
眼前的隨從應聲是,又遲疑一刻。
“是帶回家來嗎?”他壓低聲音問道。
謝文興冷笑。
如果是個沒用的廢物,養着也沒什麼,但一條咬人的毒蛇可不能留了。
帶回家來在謝大夫人跟前再哭訴什麼,就沒機會下手了。
“身子不好了,就慢慢走,不用立刻就到家。”他淡淡說道。
身子不好!
隨從心領神會,一個小姑娘長途跋涉難免生個病鬧個災,而病了的話能不能養好就很難說了,死在路途上的人多了去了。
不過,雖然早已經明白謝文興的安排,但從一個親爹口中聽到這種吩咐,隨從還是一陣心寒。
先前說二小姐謀害大小姐,就立刻二話不說將二小姐驅逐,現在得知二小姐是真正的大小姐,那先前的大小姐就連活路也沒了。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但謝家顯然並不在意這個。
不過也沒辦法,謝家的大小姐二小姐,本就不僅僅是子女這麼簡單的身份,何況這一次還是一胞雙胎的兩個小姐。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最終只能留下一個。
隨從應聲是轉身退出去,謝文興還沒來得及歇息片刻,外邊一陣喧譁。
“大哥!大哥!”
“文興!”
一羣人亂哄哄的衝進來。神情憤憤。
“又怎麼了?”謝文興皺眉問道。
“大哥,你管管大小姐吧。”謝文秀說道。
“我不是和你們說了,要順着她。”謝文興說道,“讓她習慣大小姐的生活,習慣大小姐的地位,要哄着順着,等她感受到大小姐的生活,就不會再糾纏什麼名字公示與世了。”
尤其是等到謝柔惠死了之後,這世間只有她一個大小姐了,她就是獨一無二的。至於叫什麼,又有什麼重要的。
“我們就是按你說的。”一個老爺開口說道,“你說跟她說別的事她不肯做,就說礦工,我們說了礦工,她果然去礦山了。”
謝文興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到底是女孩子,又是個當作二小姐養的女孩子,這種女孩子比起大小姐,少了一份責任,多了幾分憐憫。那種不切實際只能自己感動自己的憐憫之心。
既然她對家人惱火憋氣冷硬,那就讓她去展現自己的憐憫之心來得以發泄。
“她給礦工們送去了吃食衣衫,還跟礦工們一起吃飯。”另一個老爺說道。
“這種事老夫人不是也做過,不稀奇。”謝文興說道。“不就是些吃喝,也花不了幾個錢。”
“不止吃喝,她竟然說要所有的礦山中秋節前停工三日。”又一個老爺說道。
謝文興愣了下。
停工?
“大哥,吃喝是花不了多少錢,就是花得多,也能掙回來。可是你知道停工一日損失的錢有多少嗎?”
“對啊,還三日,還所有的礦山!這得多少錢!”
“這個規矩怎麼能開,這一次中秋歇三日,那明年呢?別的節日呢?”
………..
“別的節日?”
謝柔嘉說道,一面回過頭,從山石上跳下來。
“小心小心。”謝文興忙攙扶她。
謝柔嘉自己站穩拍拍手。
“別的節日當然也要歇息,中秋冬至三月三,還有過年。”她說道,擡腳邁步,“不止今年,以後也都要這樣。”
謝文興看了眼站在遠處一臉焦急的衆人,笑了笑跟上謝柔嘉。
“嘉嘉,這不合適的。”他說道。
“哪有什麼不合適,以前都沒有挖礦,天天都休息,也沒見天塌了啊。”謝柔嘉說道。
什麼話!
“這礦山不能停,停了,人家怎麼看我們,都要認爲我們謝家的礦山出什麼問題了。”謝文興說道,帶着幾分凝重,“嘉嘉,你要是心疼礦工們,讓他們輪休,哪怕出砂少一些,哪怕那幾天多給些錢。”
謝柔嘉停下腳看着謝文興。
“父親,你想錯了,我不是心疼礦工們。”她說道,“我是心疼礦山們。”
礦山?
謝文興愣了下。
“涸澤而漁,等到時候沒了礦山沒了硃砂,就是礦工們日夜不休礦山日夜不停,別人也不會認爲我們謝家沒問題。”謝柔嘉說道。
涸澤而漁,沒了硃砂?
這怎麼可能,謝家爲什麼能屹立幾百年不敗,就是因爲謝家是大巫清的後人,丹主巫女能滋養硃砂,所以才綿延不休。
“嘉嘉!你聽我說……”謝文興說道。
“你別跟我說,我不聽你們說什麼,你們聽我說就行了。”謝柔嘉打斷他,丟下一句,“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謝文興無奈的看着她走開,其他人立刻涌過來。
“怎麼樣?”
“說明白了沒?”
大家紛紛詢問。
謝文興吐口氣,凝起眉頭。
“算了,這次就先按她說的來吧。”他說道。
衆人頓時譁然。
“這怎麼行啊。”
“這怎麼不行啊,大小姐高興,賞他們歇三日同慶怎麼不行?”謝文興皺眉喝道。
衆人聲音一停。
“好了。現在家裡的事最重要,只有家裡理順了,她高興了,什麼事都不是問題。”謝文興又緩和神情。鄭重說道。
“文興啊。”一個老者低聲說道,“大小姐想要高興,怎麼都可以,我們也都是知道的,所以她怎麼對待礦工。好吃好喝好衣多錢,都沒問題,但有些事。”
他說到這裡看着謝文興,指了指礦山。
“有些事不是女人能插手的。”
是啊,現在看來這孩子也不僅僅是發脾氣。
謝文興看向走開的女孩子凝起眉頭。
她想要的也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
……………..
“小姐,直接回鬱山還是去別的礦?”成林問道,牽過馬來。
江鈴不會騎馬,水英要伺候柔清,都不能跟隨她走動,安哥俾倒是能跟她出來。但謝柔嘉又不同意,所幸還有邵銘清留下的成林作爲陪同。
“回鬱山。”謝柔嘉說道,拉過小紅馬,視線又一停。
有一個人正從她一旁走過,似乎察覺到看到的視線,那人也停下來。
“柔嘉小姐。”他含笑施禮說道。
“黃主簿,你又來了。”謝柔嘉說道。
那日在街上隨手給東平郡王回了信,沒想到過了一段,她都要忘了這件事了,這黃主簿突然來到鬱山。親手給她送來了東平郡王的回信。
然後這些日子她只要出門就隔三差五的能遇到黃主簿。
“中秋將至,知府大人想要些硃砂擺件。”黃主簿含笑說道,“我奉命來挑一挑。”
這次是要挑原石。
前幾次是找謝大老爺,或者商議彭水城中秋燈節。或者問別的事,總之都是有事。
作爲主簿管的就是治轄雜事,謝家又是彭水大族,來往詢問也是正常的。
可是這也太密了…
他不會是來催回信的吧?
謝柔嘉閃過一個念頭。
看到黃主簿,她就忍不住想起東平郡王的信,她沒打算回信的。也沒什麼可回的啊,又不熟……
黃主簿卻沒有再多說話施禮含笑向謝文興那邊走去了。
也許想多了,謝柔嘉拍了拍馬頭,翻身上馬。
鬱山四周護衛多了很多,但山內依舊安靜,謝柔嘉拐過一道彎,耳邊聽得一聲嘩啦響,伴着女孩子的低呼聲。
謝柔清。
謝柔嘉忙勒馬向山上看去,見一個女孩子跌爬在山坡上,一根柺杖正向下跌滾。
“餵你沒事吧。”她忙下馬向上跑去。
“我沒事。”謝柔清說道,一隻手扒着山石,用力的坐起來。
謝柔嘉撿起柺杖走過去,看她果真沒有受傷鬆口氣。
“你怎麼跑這裡了?在路上走走就可以了。”她說道,將柺杖遞過去,又問水英呢。
水英這才從山上跑下來,手裡拎着一隻野雞。
“水英別貪玩,怎麼扔下三妹妹不管?”謝柔嘉皺眉說道。
“不怪她,是我讓她別跟着我的。”謝柔清說道,“我也不往別處走,就是在這裡爬爬山,練練手和腿腳的力氣。”
謝柔清是個很倔犟的人,以前沒什麼來往不覺得,現在住在一起謝柔嘉很有感觸。
除了水英幫她洗漱外,連江鈴都不允許近前幫忙,穿衣自己來吃飯自己來,有一次甚至還自己坐在院子裡劈柴,胳膊好了之後,就開始拄着柺杖到處走,現在不僅只在路上走,還開始爬山了。
不過這樣也好,人活着就是要有一口氣。
“那你小心點,別欲速則不達。”謝柔嘉說道。
謝柔清嗯了聲,順手撿起一旁的一根枯枝,在石頭上敲起來。
梆梆的卻是鼓點的節奏。
看她不打算和自己說話,謝柔嘉也沒有再說話,對水英叮囑兩句,跳下山石上馬而行。
身後敲打山石的鼓點聲持續不斷,很快被拋在身後。
“小姐小姐!”
聽到馬蹄聲,站在門口的江鈴大聲喊着迎過來。
謝柔嘉跳下馬,視線落在門口的一個年輕人身上。
這年輕人十五六歲,瘦高個,一雙眼大而有神,透着精明。
“誰?”她挑眉問道。
“是京城鎮北王世…”江鈴神情古怪的開口。
話沒說完就被那邊的年輕人打斷了。
“大小姐,我們世子爺給您送賀禮了。”他大咧咧的說道,拱手施禮。
周成貞?
“拿回去,我纔不要他的禮。”謝柔嘉說道。
“禮物已經拆了,也擺好好了,拿不回去了。”那年輕隨從說道。
什麼鬼啊!
謝柔嘉瞪眼看他。
“是一根什麼上好的檀香,我適才沒攔住,他硬是跑進屋子裡點了….”江鈴一臉不安的說道。
無賴!
謝柔嘉翻個白眼。
“那你就走吧。”她沒好氣的說道,擡腳向內走去。
“大小姐,你不回個禮嗎?”那年輕隨從瞪眼問道,“禮尚往來啊。”
往來你個鬼啊!真是無賴主子教出的無賴隨從!
謝柔嘉回頭瞪眼。
今天是七夕啊,可以躺菜園子裡聽牛郎織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