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湯藥有安神的功效,吃完不多時謝柔嘉就困了,看着她眼皮打架漸漸的不動了,謝大夫人鬆開了握在自己手裡的小手。
謝柔嘉猛地睜開眼。
“母親。”她驚慌的喊道,人就要坐起來。
謝大夫人忙再次握住她的手,嗯嗯兩聲。
“母親在這裡,在這裡呢。”她柔聲說道,一面伸手點了點謝柔嘉的鼻子,“快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謝柔嘉這才安心的躺好閉上了眼。
暮色漸漸填滿了屋子,乳孃小心的探頭看了看。
“睡熟了。”她低聲說道。
坐在牀邊的謝大夫人又看了看牀內的謝柔嘉,因爲吃了藥,小臉睡的紅撲撲,呼吸平穩,她這才慢慢的將手抽出來。
謝柔嘉的手微微動了動,旋即便安靜下來。
謝大夫人和乳孃都鬆口氣。
“大夫人,您快歇息歇息吧。”乳孃低聲說道,一面扶着謝大夫人走開。
小丫頭們則輕手輕腳的放下簾子。
謝柔嘉慢慢的睜開眼,看着昏昏的帳內,聽着帳外傳來的細碎的走動聲說話聲。
“……大夫怎麼說?”
這是母親在問,聲音滿含擔憂。
“也是說受了驚嚇。”乳母的聲音有些緊張。
蹬蹬的腳步聲重重的傳來,伴着有些雜亂的丫頭們的阻止聲。
“大小姐,大小姐,別喊,別喊。”
“母親,母親。”
是姐姐,姐姐也來了。
謝柔嘉有些緊張,手不由攥緊了被角,聽着外邊揚起的帶着幾分喘息的聲音瞬時又壓低下去。
“母親,嘉嘉怎麼樣?”
刻意壓低的女孩子的聲音要仔細的聽才能聽到。
“沒事沒事,吃了藥,睡了。”
“我去看看她…”
謝柔嘉忙閉上眼,但並沒有腳步聲邁進來。
“……妹妹好容易哄睡了,等明日你再來看她,睡好了才能好的快。”
“好,母親,我知道了,母親,你也累了吧,我給你揉揉肩。”
“不用了,惠惠也累了吧?”
“是啊是啊,母親,我今天寫字寫了好久,胳膊都酸了。”
“寫字哪有那麼累,別嬌氣。”
“母親,妹妹都能嬌氣呢,跌了一腳就能不去上學,我上次都病的吐了,母親還讓我去上學呢…”
“你能和妹妹一樣嗎?走了走了,給我背一下今日學的經文。”
院子裡女孩子拉長聲調的啊搖搖散散傳來。
謝柔嘉似乎能看到一個小姑娘皺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那些塵封在十二歲以前的記憶在這時都回來了,十二歲以前的日子,就像現在看到的這樣,溫馨而又靈動,直到姐姐死了,整個謝家就像被抽走了陽光的山陰之地,永遠充斥着陰寒,沒有笑容沒有歡笑。
姐姐。
謝柔嘉慢慢的向被子下縮去,蓋住了臉,掩住了啜泣。
原來死了也挺好,這樣挺好的。
只是父親怎麼樣了?謝家怎麼樣了?還有她的蘭兒。
細碎的腳步聲在屋子裡急急的響起,帳子被掀開了。
“二小姐,二小姐,您怎麼了?”乳孃有些急急的問道。
伴着她的詢問,外邊有更多的丫頭涌進來。
“怎麼又哭了?”
大家急急的問道,有人想要拉下她的被子,有人想要哄勸。
“我要母親和姐姐。”謝柔嘉死死的拉住被子蒙着頭哭道。
屋子裡的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的嘆氣。
“二小姐,大夫人陪了你半日了,累了,歇息一下好不好?”
“二小姐,大夫人在問大小姐功課。”
“二小姐,等一會兒再去請她們可好?”
大家紛紛說道。
騙鬼呢,謝柔嘉纔不信這個,大家都是鬼,誰也騙不了誰。
“不,不。”她躲在被子裡只是哭着反覆說道。
“這可怎麼辦?難道再去請大夫人?”一個丫頭無奈的說道。
“不行。”乳孃斷然拒絕,“下午已經鬧過一次了,再這樣可不行。”
“是啊,二小姐這是怎麼了?以前也不是沒有生病過,但從來沒有這樣不講理過。”丫頭們焦急又不解的說道。
是啊,以前二小姐都是說什麼就聽什麼,雖然有時候也撒嬌,但涉及到大夫人和大小姐的事都聽話的不得了,這樣的二小姐她們還是第一次遇到,真是束手無策。
“我知道。”一個聲音喊道。
大家扭頭看去,見站在門口探頭的小丫頭。
“江鈴!”乳孃一瞪眼,豎眉看着外邊,“誰看着她呢?怎麼又讓她跑出來了?”
其他人也嚇了一跳,也慌慌的去抓江鈴。
這膽大的丫頭已經去鬧過一次大夫人了,木香將她關起來等示下責罰,沒想到竟然又跑出來了,這丫頭可別再跑去鬧大夫人和大小姐。
裡外的人都衝江鈴過去,江鈴卻靈活的跳進來。
“二小姐,二小姐,你是不是害怕?你害怕的話,江鈴先陪着你好不好?”她對着室內大聲說道,“等大夫人和大小姐忙完了,我再去請她們行不行?”
謝柔嘉哭聲停下來,從被子裡露出半張臉,屋子裡已經點上了燈,照着在一羣丫頭中探頭看過來的江鈴。
二小姐,你別害怕,江鈴陪着你,江鈴永遠陪着你。
當姐姐出事所有的丫頭下人被驅散的時候,就是她大着膽子跑出來跪到父親母親身邊叩頭哀求。
“江鈴不是怕死,江鈴只是想要陪着小姐,江鈴怕二小姐害怕。”
那麼多人都絕望的面對着自己的命運,身爲謝氏家族的下人,她們已經不會也不敢去違背主人,只有江鈴敢站出來,敢說不。
這麼多年也是她一直扶着她陪着她走過來。
“二小姐,你不能想不開,你如果死了,纔是最大的罪過。”
“二小姐,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再痛苦再難過也要活下去。”
可是最後,她們還是沒有活下去。
謝柔嘉眼淚流下來,將被子掀開,衝江鈴伸出手。
“江鈴。”她哭道。
…………….
乳孃擺擺手,屋子裡的丫頭們退了出去,她自己也邁步出來,又回頭看了眼。
江鈴坐在牀邊,正仰着頭和牀上半躺着的謝柔嘉說話。
適才哭的怎麼都哄不下的二小姐此時很安靜,還露出了一絲笑。
“這個江鈴什麼時候入了二小姐的眼?”她有些不解的低聲說道。
“這個江鈴天天在二小姐眼前晃,爭着搶着的露臉,如今也算是心願得償。”木香低聲笑道,“看起來跟個傻大膽似的,也是個聰明的。”
乳孃點點頭,又看了眼室內。
“想要討好二小姐也沒什麼,只是有些人所謂的好可是會害了二小姐的。”她低聲說道,“把這裡守好,無論如何不能讓江鈴再跑出去胡鬧。”
木香點點頭。
“這個江鈴還是交給大夫人發落吧。”她又低聲說道,擡腳邁出室內。
屋門拉上,室內恢復了安靜。
謝柔嘉挪了挪身子坐起幾分。
“所以,你也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了?”她問道。
“以前?”江鈴有些不解。
“就是死之前。”謝柔嘉說道,眉頭微皺。
好像大家都忘了姐姐死後發生的事,而是隻記得姐姐出事以前。
江鈴瞪圓了眼似乎不知道說什麼。
“我死的時候,你還活着嗎?他們是把你抓起來了還是直接就殺了?”謝柔嘉接着問道。
江鈴呆呆的看着她,忽的眼睛一亮,帶着幾分恍然。
“哦,我知道了,二小姐你是做夢了吧。”她說道,一拍手,“是做夢夢到我們都死了嗎?”
做夢?
這次輪到謝柔嘉愣了下。
“怎麼是做夢的,那都是真的。”她說道,坐起來,“我是被他們勒死的。”
江鈴哦了聲,也坐直了身子。
“那我呢?”她帶着幾分好奇問道,“我是怎麼死的?”
“我怎麼知道。”謝柔嘉帶着幾分喪氣,“我都沒看到你,你肯定被他們先抓起來了,早知道不讓你去給我畫畫了,我們兩個在一起就好了。”
江鈴點點頭。
“是,是,二小姐,你真不該讓我離開,要是我們在一起,肯定就不會這麼輕易被人殺死。”她說道。
那也不一定,鎮北王死了,鎮北王府就是周成貞的天下。
不對,就是鎮北王不死,那也是周成貞的天下。
鎮北王的兒子早亡,只留下周成貞這一個孫子,皇帝憐惜,晉封他爲世子,承襲王爵。
因爲是鎮北王府唯一的血脈延續,皇帝憐惜,沒讓他跟着鎮北王來邊境,特意留在京城,從小被嬌慣,走狗鬥雞眠花宿柳什麼都會,就是浪蕩子一個,拖到二十還沒成親,好容易成親了,又在京城還幹出騙誘人家小妾被撞破反而殺了主人的事,鬧的皇帝也蓋不住,只得將他趕回來,岳父家也因爲生氣沒讓妻子跟他回來。
這種沒有禮義廉恥又心狠手辣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若不然當初也不會連自己也非禮,被人撞見,惹出那等流言穢語,最後反而污衊是她招惹他。
謝柔嘉的臉白了白,又是委屈又是恨。
“好了好了,小姐,反正現在沒事了,我們都好好着呢,快別想了。”江鈴看着她的臉色和發紅的眼圈,忙說道,“你晚上還沒吃飯呢,餓不餓?我見廚房做了花椒雞,你想不想吃?”
花椒雞?
謝柔嘉的眼不由一亮。
這是她從小就愛吃的菜,嫁到鎮北王府後,江鈴也曾試着讓廚房做,但許是花椒和雞都不是家鄉產的,做出來的總是不是那個味。
兩年多沒吃過了啊。
謝柔嘉忍不住點點頭。
江鈴就高高興興的站起來。
“來人來人。”她喊道,“小姐要吃花椒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