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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寒風吹過,樹上蔫蔫的葉子唰拉拉響,廊下的丫頭看着一羣人從門外涌進來,其中一個女孩子裹在大紅織金斗篷裡,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
“二小姐來了。”丫頭們齊聲說道,有人迎接施禮,有人打起了厚重的門簾,院子裡一陣熱鬧。
屋子裡暖意如春,謝柔嘉鬆開了裹緊斗篷的手,露出其內的桃紅小襖銀白裙子。
“母親吃飯了沒?”她問道。
謝大夫人放下手裡的書。
“你又起晚了沒吃飯?”她皺眉說道。
謝柔嘉還沒說話,謝柔惠衝她招手。
“母親吃過了,我還沒吃。”她說道,又讓木葉去傳飯。
謝柔嘉高高興興的坐在了謝柔惠身邊。
“你早早起來不是爲了練舞而不來吃早飯,是爲了等這睡懶覺的人吧。”謝大夫人對謝柔惠說道。
“沒有,真是練舞。”謝柔惠笑道,“難道我沒練嗎?丫頭們都看到了呢,我可沒有騙母親。”
“是啊,小姐真練舞呢。”木葉笑道。
謝大夫人只是笑沒有再說話,丫頭們魚貫而入,早飯顯然是已經備好了。
謝柔嘉一面拿起筷子,一面感嘆。
“冬天真是冷啊,竟然比北邊的冬天還要冷。”她說道。
“北邊?”謝柔惠轉頭看她,“咱們這裡比北邊還要冷?”
謝柔嘉點點頭。停下手裡的筷子。
她剛嫁到鎮北王府的時候就是冬天,長途跋涉外加思念故土。看着外邊大雪茫茫一片,以爲自己一下車就會凍死。沒想到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的冷,她還親手抓起了一團雪,比起刺骨的河水,凝聚成團的雪捧在手裡反而似乎有些暖意。
又或者是她的人和心因爲不見天日常年感受的都是陰冷,所以纔會有這樣的錯覺吧。
“你怎麼知道北邊的冬天冷不冷?”謝柔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又沒去過。”
謝柔嘉回過神嘻嘻笑了。
“我聽五叔叔說的。”她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
“聽別人說到底不如自己看的真切。”她說道,“等將來咱們親自去看。”
“不。”謝柔嘉脫口喊道。
這突然拔高的聲音讓大家都愣住了,謝大夫人也皺眉看過來。
“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在家呆着。哪裡都不去。”謝柔嘉忙接着說道。
謝柔惠笑了。
“又不是現在就去。”她笑道。
“以後也不出去。”謝柔嘉說道,“我一輩子也不要離開爹孃姐姐不離開家。”
小孩子們都愛說這種話,謝大夫人搖搖頭。
“吃飯,有什麼話吃完再說。”她說道敲了敲桌面。
謝柔嘉衝謝柔惠嘻嘻一笑不再說話低頭吃飯。
因爲天氣冷,女孩子們的上課的時間推後了很多,謝柔惠和謝柔嘉攜手來到學堂時,屋子裡已經有鼓聲此起彼伏。
謝柔淑坐在地上將面前的小鼓推開了,看着雙手嘆口氣。
“都糙了。”她說道,“學這個幹什麼啊。”
“學這個爲了掌握節奏。”謝瑤說道。看到進來的謝柔惠和謝柔嘉忙擺手。
兩個小姑娘都看過來,其中一個衝她笑了笑,卻並沒有走過來。
自從謝柔嘉那次溺水之後,謝柔惠就自責沒陪着謝柔嘉。所以現在除了跟大夫人學功課外,和謝柔嘉形影不離。
“那麼高的水池。”謝柔淑說道,伸手比劃一下。“就嚇死了,真是笑死人。”
謝柔嘉溺水的事已經成了謝柔淑時刻掛在嘴邊的笑談。
“也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麼。”她撇撇嘴說道。
話音落。學堂裡就響起一連串鼓聲,節奏明快有力。所有人都尋聲看去。
那女孩子坐在地上神情輕鬆的拍打着小鼓,因爲室內溫暖,大家都只穿着家常衣衫,爲了方便打鼓,袖子都被束起來,露出白玉般的手臂。
白的手臂,黑色的小鼓,紅色的衣衫,在衆人的眼裡形成了明亮的畫面。
“惠惠真厲害。”謝柔淑帶着幾分豔羨喃喃說道。
鼓聲卻在這時亂了,屋子裡響起女孩子們的可惜聲。
“姐姐,我這裡還是打不好。”謝柔嘉笑道,看着一旁的謝柔惠。
什麼?又認錯了?
謝柔淑愣了下,視線移動,這纔看到另一邊坐着的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謝柔惠微微一笑,伸手拿過謝柔嘉的小鼓,輕快流暢的鼓聲傾瀉而出。
“這纔是惠惠打的鼓呢,我說剛纔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味。”謝柔淑忙說道。
謝瑤看也沒看她一眼。
“那你也認錯了。”她說道。
謝柔淑臉紅了下。
“別說四妹妹了,我適才都認錯了。”謝柔清走過來坐下,看着那邊打鼓的謝柔惠,視線最終落在謝柔嘉身上。
她看着謝柔嘉,而謝柔嘉的視線則黏在謝柔惠身上,專注認真,似乎除了姐姐四周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越來越亮眼了啊。”謝柔清說道。
謝柔淑忙跟着點頭。
“對對,惠惠越來越好看了。”她說道。
謝柔清沒有說話,視線依舊看着謝柔嘉。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十幾個下等丫頭擡着幾面大鼓進來了,屋子裡的女孩子們頓時熱鬧起來。
這就是祭祀上會用到的大鼓,豎立在祭臺四周,到時候除了祭臺上的謝大小姐。擂鼓的姑娘們就是最亮眼的。
大家紛紛讓開地方,看着粗使丫頭們在屋子裡擺放。謝柔淑趁機站到謝柔惠身邊跟她討好的說話,謝柔嘉走開幾步。打量這些鼓。
鼓不是新制的,其上雕繪着謝家的徽記,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小心,別砸到腳。”有人說道。
謝柔嘉後退一步,看着身旁說話的人。
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粗使丫頭,見謝柔嘉看過來,她低頭施禮。
“二小姐。”她說道,“架子還沒搭好,還不穩。”
謝柔嘉哦了聲再讓開一步。又察覺什麼看向這丫頭。
“你能認出我是二小姐?”她問道。
屋子裡這些天天在一起學習的姐妹們還不一定能一眼就認出她,這個第一次見的粗使丫頭怎麼就認出來了?
或者不是第一次見?
謝柔嘉看着這丫頭,這丫頭也擡起頭看她。
“二小姐忘了奴婢了。”她說道,又忙低下頭,“奴婢是槐葉。”
槐葉!
謝柔嘉恍然。
“你是袁媽媽的女兒。”她說道,驚喜的上前一步。
“嘉嘉。”
身後傳來謝柔惠的聲音,謝柔嘉忙轉過頭。
“姐姐,是槐葉。”她高興的對謝柔惠招手。
謝柔惠有些怔怔。
“誰?”她問道,一面擡腳走過來。
“是袁媽媽的女兒。”謝柔嘉說道。
袁媽媽是謝柔惠的奶媽。因爲她們姐妹從小一起長大,所以謝柔嘉也很親近,可惜袁媽媽在謝柔惠十歲的時候,夜晚吃醉酒不小心跌落湖水裡淹死了。
謝柔惠爲此還大病一場。謝柔嘉想起來自己當時也跟着哭了好幾天。
謝柔惠的腳步一頓,旋即又加快走了過來,看着槐葉。
“槐葉?”她說道。眉間幾分驚訝,“你怎麼在這裡?”
槐葉原本也是謝柔惠身邊的丫頭。只是因爲袁媽媽死後,謝柔惠情緒不穩。見到槐葉就哭,謝大夫人無奈只得將槐葉送去別的地方,轉眼快要兩年了,竟然在這裡見了。
“是啊,我還以爲母親把你送出去了呢,原來你還在家裡啊。”謝柔嘉高興的說道。
槐葉此時卻有些惶惶。
“奴婢在庫房,今趟人手不夠,所以纔來幫忙的。”她說道,一面施禮,“奴婢這就出去了。”
她說罷竟然轉身就向外跑去。
謝柔嘉愕然。
“槐葉。”她喊道擡腳要跟上。
教授打鼓的女先生此時進來了。
“都站好,三人一面鼓。”女先生說道。
謝柔嘉只得停下腳,看着槐葉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
“她一定是怕姐姐你想到袁媽媽傷心。”她對謝柔惠說道。
謝柔惠擠出一絲笑。
“她和你說什麼了?”她問道。
“什麼也沒說啊。”謝柔嘉說道。
“什麼也沒說嗎?”謝柔惠再次問道。
“沒有,她就認出我了,跟我打招呼,我都沒認出她,然後就叫姐姐你。”謝柔嘉說道,“姐姐,槐葉竟然做了粗使丫頭啊,要不我們把她….”
謝柔惠卻拉着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
“她認出你了?”她問道,“認出你什麼?”
“沒什麼啊,就是她認出我是二小姐嘛。”謝柔嘉笑道,想要握住姐姐的手,卻發現姐姐力氣很大,竟然沒抽回手來。
“她…”謝柔惠驚訝的說道。
話沒說完,那邊的先生敲了下鼓,咚的一聲打斷了她們。
“上課了,不許說話。”她喝道。
謝柔惠回過神忙鬆開謝柔嘉,衝先生歉意的施禮,謝柔嘉也忙站好。
“總是拖累惠惠挨訓。”謝柔淑在後撇撇嘴嘀咕道。
……………
冬日裡的有些蕭條的院子裡不斷的響起鼓聲。
“小姐。”江鈴從門外探進頭,“邵家少爺來了。”
謝柔嘉懶洋洋的哦了聲,手下不停。
“讓他進來吧。”她說道。
邵銘清走進來,看到那女孩子依舊坐着打鼓,眼皮都沒擡一下,他也沒有說話,徑直走到窗邊。
“在姑父那邊吃了一些烤肉,有些渴了,泡些解膩的茶來。”他說道。
一旁的丫頭應聲是,前幾次這個少爺在屋子裡指使丫頭的時候,丫頭們還會看一眼謝柔嘉等她的指使,現在大家已經不再看謝柔嘉了,施禮應聲依言而去。
“表少爺昨日來的嗎?”木香問道。
“不,早上剛到。”邵銘清說道,在几案前坐下,隨手抽出一卷書。
原本想找話說的木香便不言語了,丫頭們捧茶進來,木香親自給他斟茶便退到了一邊。
屋子裡謝柔嘉認真的打鼓,似乎根本就沒看到有客人在座,而客人則坐在几案前,喝着茶看着書,既不感到受了冷落也沒有被鼓聲吵到。
真是難以理解他們這算是什麼。
木香搖搖頭。
一盞茶之後,屋子裡的二人還是沒有交談,門外有丫頭跑進來。
“大小姐來了。”
謝柔嘉立刻放下手裡的鼓,邵銘清也放下手裡的書站起來。
“那我就告辭了。”他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高興的迎接邁進門的謝柔惠。
看到邵銘清在這裡,謝柔惠有些驚訝。
“表哥來了。”她說道。
“是,替我父親跑腿。”邵銘清笑道,對謝柔惠施禮。
“正好我們今日沒課,表哥留下來一起吃飯吧。”謝柔惠笑道。
邵銘清施禮。
“多謝妹妹,只是我該告辭了,今日還要趕回去。”他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點頭笑了笑。
“那下次吧。”她說道。
邵銘清再次施禮告辭走了出去,謝柔嘉絞着垂下的小辮子站在廊下相送,見邵銘清回頭衝她笑着擺擺手。
誰想送你!謝柔嘉嗖的轉過身,看着謝柔惠。
“姐姐,你跟母親學完了?累不累?你晚飯想吃什麼?”她一疊聲的問道。
謝柔惠笑着拉下她的絞着辮子的手。
“我還怕你悶,原來有表哥在。”她說道。
他在不在,我都不悶,不過這話不能說,要寬慰姐姐,不讓姐姐爲自己擔心。
“是,我跟表哥玩的很好,姐姐別記掛我。”謝柔嘉揚起笑臉說道。
謝柔惠撫了撫她的肩頭。
“嘉嘉。”她挽住謝柔嘉的手,一面轉身向屋內走去,一面想到什麼問道,“那天,槐葉還和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