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清晨謝家花園裡菊花正待開,照看花草的僕婦們早早的就開始忙碌着整理花枝,薄霧中傳來腳步聲。
“大小姐來了。”她們忙說道,紛紛讓開路,看着一個方向。
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孩子從薄霧裡大步的跑來,她穿着襦衫長褲,更顯得身材修長高挑,挽起的頭髮有些微微的散亂,髮絲被汗水打溼貼在臉上,晨光下神采熠熠。
“大小姐真厲害。”
“大小姐天天堅持這樣跑,真辛苦啊。”
僕婦們紛紛施禮。
謝柔惠衝她們含笑點頭跑了過去。
前後丫頭們也呼呼啦啦的跟着。
“把路上打掃乾淨,一個石子也不許見到。”兩個僕婦對一旁的灑掃婆子們說道,“絆倒了大小姐,你們可擔待的起?”
她們一家老小都賠上命也擔待不起!
灑掃婆子們忙忙的拎着掃帚恨不得把整個地皮刮下來。
“大小姐還要這樣跑多久啊。”有人低聲嘀咕道,“真累啊。”
不知道說的是大小姐太累還是她們這樣小心謹慎太累。
謝柔惠洗漱更衣來到謝大夫人這邊時,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喘息也有些不平。
“這樣行不行啊?”謝文興皺眉說道,“早跑動,然後一天都跳舞,晚上還要加練,以前上三天還能歇息兩天,如今也沒歇息的日子了,這可熬的住?”
謝柔惠衝他一笑。
“熬得住。”她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從內室走出來。
“怎麼熬不住?”她說道,“誰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以爲跳一場祭祀舞很容易嗎?不僅僅是跳好跳不好,還得有體力。”
謝柔惠起身喊了聲母親。謝大夫人坐下來。
“我記得我祖母曾經說過,我的曾祖母曾經跳了一場全祭舞呢。”她接着說道。
“全祭舞?”謝柔惠驚訝的說道,“是要跳半日的全祭舞?”
現在祭祀跳的都是表達大巫清和山神之間故事的一場舞,單單祭祀的是山神,而全祭舞內容可就多了,追古思先,祭祀天地風雨雷電山石木火山川河流等等諸神。祈求的也不僅僅是礦工平安。還有風調雨順等等祝禱,這就不僅僅是一個時辰能做到的。
謝大夫人點點頭。
“全祭舞跳半日也不算最厲害的,我祖母還講到過古時候大巫求雨。是不會論跳一場還是跳半日的,而是要一直跳到雨來,如果雨不來。”她說到這裡停一下。
“雨不來怎麼樣?一直跳下去嗎?”謝柔惠忙問道。
“不會讓一直跳下去的,只讓跳三天。”謝大夫人說道。又微微一笑,“三天無雨。巫就要被燒死,以表達對天神最虔誠的祈求。”
謝柔惠小嘴微張顯然嚇了一跳。
“可是,巫不是很受尊敬的嗎?怎麼還會被燒死?”她說道。
“巫爲什麼受尊敬呢,是因爲他能溝通天地表達訴求嘛。天地不再聽從他的祈求,自然是他有了錯,有了錯當然要受罰了。”謝大夫人笑道。拿起了筷子,“好了。這都是以前的故事了,快吃飯吧。”
謝柔惠含笑點點頭拿起了碗筷。
“母親,我一定好好跳,跳的像曾曾祖母當初那樣好。”她說道。
謝大夫人笑了。
“哦,你這是說你母親我跳的不好了?”她故作不悅說道。
謝柔惠咯咯笑了,伸手抱住母親的胳膊搖啊搖。
看着母女歡樂,謝文興也笑了。
“快吃飯吧,還要去上學。”他笑道。
謝柔惠又衝父親笑着點頭。
“謝謝父親心疼我。”她笑嘻嘻說道。
“是啊,我不心疼你。”謝大夫人嗔怪道。
笑聲再次揚起。
謝柔惠覺得自己都笑的停不下來,看着左右的父母,他們眼裡心裡只有自己,滿滿的都是自己,除了自己沒有別人。
這個家裡就該是這樣,一開始就不該有別人,雖然晚了一些,但總算是正常了。
謝柔惠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拿起了筷子。
才吃了幾口,丫頭進來說二老爺來了。
謝文興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
“二弟吃了嗎?”謝大夫人坐着沒動隔着簾子問道。
謝文昌哦了聲。
“吃過了吃過了。”他說道,一面隨着謝文興來東邊的屋子坐下,“我先看會兒書,大哥你且去吃。”
“不用,我吃好了。”謝文興說道,問他怎麼了。
“礦上來人說,大伯母最近很喜歡去礦上。”謝文昌說道。
謝老夫人很喜歡去礦上?
祖母?謝柔惠停下了手裡的筷子,豎耳聽,很喜歡什麼?喜歡那個女孩子嗎?
礦上?謝大夫人也停下了筷子。
“她去那裡做什麼?”她問道。
“礦上的人說也沒什麼事,就是去看看。”謝文昌說道,拔高了聲音好讓這邊的謝大夫人聽的真切,說着又笑,“大伯母還在礦上和礦工們一起吃飯呢。”
這種體恤下人籠絡人心的手段大家都知道。
謝大夫人不以爲意。
“也好,母親也算是有事可以消遣。”她說道。
謝柔惠一粒一粒的吃米,忽地擡起頭。
“去礦山啊,是邵家表哥想出的主意嗎?真是太好了,有邵家表哥陪着祖母,祖母一定很開心。”她笑嘻嘻說道。
邵家表哥!陪着祖母!很開心!
謝大夫人的臉頓時就垮下來了,將碗筷撂下,起身走出來。
外邊謝文昌聽到了這句話,神情也變得不自在,站起來迎過來。
“這個我倒不知道,我去問問。”他說道。
“你去問問也好,母親畢竟年紀大了。又有酗酒的毛病,礦上那地方可不適合她去,再說鬱山的礦又都是老礦,最容易出事故。”謝大夫人淡淡說道,“年輕人有心想要做出些事是好的,只是事還是靠自己做的好,靠蠱惑別人爲自己謀利就沒什麼意思了。”
謝文昌面色尷尬。
“我這就讓邵家把他接回去。這孩子在家就不聽話。所以讓他出來鍛鍊鍛鍊,沒想到越發的不着調了。”他說道。
“哎,接回去幹嘛。既然我答應讓他去鬱山,怎麼能說話不算話,難道我還怕他這個小孩子不成?”謝大夫人笑道。
謝文昌離開了,謝大夫人也沒再進來吃飯。
“嘉嘉過了年就十三了。不如把她和邵家小子的親事定了吧。”謝文興忽地說道。
謝大夫人轉過身一聲冷笑。
“我爲什麼要讓他們如意?”她說道,“因爲他們讓我不如意嗎?”
謝文興嗨了聲。
“你說你跟一個孩子賭什麼氣。”他說道。“你不想看到她,遠遠的打發走不正好。”
珠簾亂響,謝柔惠擡頭看到謝大夫人和謝文興向那邊的屋子去了,她微微一笑低下頭繼續吃飯。
…………
“你馬上回去給你哥說。讓他無論如何把人給我弄走。”
二老爺的院內,原本來給父母問安的謝柔清站在了廊下,聽的其內父親的怒吼。
“還說什麼親上親。永爲好,還希望多幾條水路共享。”謝文昌來回踱步。吹鬍子瞪眼,“享個屁,自他來了,惹出多少事,件件都成仇啊。”
邵氏又是着急又是委屈。
“怎麼就認定是銘清蠱惑的老夫人?再說了誰讓你們答應讓他去鬱山的?”她說道,“既然不喜他,幹嘛還答應他!”
“這都要謝謝你哥生的好聰明的兒子。”
謝文昌更是生氣。
“多聰明啊,說什麼謝家的事還是要我來做主,還是我最清楚,不用問他父親,哄着我傻乎乎的帶着他去見了大哥。”
“誰能想到他心裡另有主意啊,對着大哥大嫂一頓吹捧,把兩人捧到高架子上,轉頭就是一句我要去鬱山把梯子抽了,大哥大嫂被撂在架子上,不答應他還能怎麼辦!”
“你現在就去跟你哥說,要是不把人帶走,這以後親戚就不用做了!”
謝柔清忙轉身後退,聽的門簾響動,邵氏急急的走出來,披風都沒顧上穿。
“備車備車。”丫頭們也急忙的喊道,一面將披風給邵氏繫上。
院子里人仰馬翻。
謝柔清轉過身從一旁的角門離開了。
還沒走到學堂,就聽的咚咚的鼓聲傳來。
謝柔清不由站住腳,看向左邊的一處屋子。
那裡是給選出的祭祀打鼓的女孩子們練鼓的地方,自從那日擇選之後,大家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舞蹈和鼓樂一起學了,而是各自專攻。
“小姐?”丫頭見她站着不動,忙低聲提醒道。
謝柔清收回視線帶着丫頭向前走進了舞堂。
學堂裡已經有不少女孩子,但跟以前相比還是顯得屋子裡空蕩蕩的,擇選過後,只剩下十個女孩子,此時都圍着謝柔惠在說笑。
“三妹妹你來了。”謝瑤看到了先衝她笑嘻嘻的招手。
大家都看過來。
“怎麼來晚了?”謝瑤說道,挽住謝柔清的胳膊。
“沒事。”謝柔清簡單說道。
“先生也說了,大家別緊張,舞也不是多練就能跳好的。”謝柔惠含笑說道,“三妹妹這樣最好,按先生說的時辰來和去不急不慌的。”
能被選上的哪個不是跳的好的,誰又服誰?更況且謝柔清能入選還有謝柔惠說情的緣故。
女孩子們便撇撇嘴,看謝柔清的眼神更爲不悅。
“柔清,我有一個動作怎麼跳也不跳不好,你教教我唄。”一個女孩子說道。
謝柔清看着她。
“我沒你跳的好。”她說道。
“怎麼會啊,你也太謙虛了,你要是跳的不好,我們豈不是更不好。”女孩子笑嘻嘻說道,“你……”
她的話沒說完,謝柔清轉身就走。
女孩子們愕然。
“三妹妹,你這是….”謝瑤忙喊道,“是生氣了嗎?”
又轉頭看適才說話的女孩子。
“你怎麼說話呢?快給她道歉。”
女孩子臉色紅了又白。
“我,我說什麼了?我什麼都沒說,我誇她都不能誇了嗎?”她委屈的說道。
這邊女孩子們爭執,謝柔清又停下腳,轉過頭。
“不,跟她無關。”她說道,“我今日不想跳了,我去請假。”
請假?
女孩子們更是愣了下。
如今已經九月了,除去過節過年每月休息日等等,她們練舞的時間最多還有五個月,已經夠緊張了,竟然還有人敢請假?
謝瑤笑了。
“果然三妹妹跳的好,我們是不敢比的。”她說道。
“好了都不要說了,快開始練舞吧,別看別人,看自己吧。”謝柔惠含笑說道。
女孩子們應聲是。
“惠惠說的對。”大家紛紛笑道,慢慢的散開了。
“謝柔清她傲氣什麼啊,真以爲自己跳的好啊。”
“應該跳的好吧,我看她還去看人家練鼓呢。”
“哎,對了,我聽說她最喜歡打鼓了呢。”
“不會吧,那她怎麼會來跳舞。”
女孩子們低低的說話聲傳來,謝柔惠站直了身子舉起了手臂。
喜歡打鼓?那又如何?
憑什麼讓你們如意?因爲你們讓我不如意嗎?
她慢慢的彎身下腰,看着銅鏡裡柔軟修長的身姿,嘴角含着一絲淺笑。
……………..
門被敲了兩聲,邵銘清轉過頭去,看着明亮的日光下,謝柔嘉探進頭來。
“表哥,你忙什麼呢?”她嘻嘻一笑問道。
加更還在晚上十點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