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眼見顧承起身,甘羅臉色微變。
趙國與秦國本就有深仇大恨,他們的一言一行都需慎重,現在可不是打抱不平的時候。
蓋聶握住劍柄的手青筋微現,眼神則更爲沉冷,隱隱又有一抹期待。
“哦?公子有何話說?”
郭開轉身笑問,那種皮笑肉不笑的陰冷,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他對於妃雪閣,可謂志在必得。
這些年不僅花費大代價,收買魏王身邊近臣和內侍,更是早有全盤算計,所以一應藉口都已找齊,明面上還是爲信陵君平反,手段陰毒老辣至極。
誰敢阻攔,誰就是他的死敵!
“嗯?”
同時樂乘狹長的雙目也睨視過來,麾下親衛更是停下抓捕妃雪閣女子,虎視眈眈,一股凝如實質的殺氣,擴散全場。
“他是誰?”
“是來訪的秦國使臣!”
“真以爲我大趙無人嗎?還敢在我邯鄲放肆?”
而果不其然,顧承一出面,全場的賓客,趙國王公貴族們,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目光中涌現出詫異,很快變爲仇恨。
長平之敗,趙國青壯死傷殆盡,將領也不計其數,在場之人也有親族好友被殺。
如今秦國使趙,皆有耳聞,但卻從無一人拜訪,正是同仇敵愾。
他們或許不敢直接傷害秦公子,但如果使臣不知好歹,將之羞辱一番,還是樂於見得的。
“秦人!哼,虎狼之國,禮樂崩壞!”
就連妃雪閣主,都對秦王公子的出面十分厭惡。
信陵君畢生最大的敵人就是秦國,而他之所以被魏王所殺,也是秦國使的計策,倘若她接受了秦公子的好意,日後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再見君上?
“竟然是他!”
場中唯一露出喜意,是焰靈姬。
百毒王的遺言,便是關係到這位秦王公子,百越蠱術的莫名失效,必然與其有關。
而焰靈姬進入妃雪閣,正是因爲趙舞名動天下,最是得王公貴族喜愛,學了以後接觸的機會最大,沒想到對方直接出現在眼前。
“他能解這個死局?可別是不自量力!”
不過焰靈姬把玩着髮絲,也不相信在這種局面下,顧承能夠做到什麼。
在衆人目光各異的注視下,顧承笑了笑道:“我是向郭大夫辭行的!”
“嗯?”
郭開怔住。
甘羅蓋聶一愣。
每個人都是一呆。
“妃雪閣的凌波飛燕名不虛傳,能見此舞,邯鄲我已不虛此行,此刻聽聞信陵君死訊,看來是冥冥中的天意,讓我回返秦國,參與滅魏之戰了!”
顧承感慨道。
“滅魏?”
郭開恍然。
確實,信陵君死,魏國再無可抗衡大秦之人,這自毀城牆,被秦所滅也是理所應當。
只是這一刻,郭開滿是心痛,趕忙挽留道:“公子不再留幾日?王上很快就有時間,可接見使者!”
顧承搖了搖頭:“我意已決。”
“哎呀!”
郭開長嘆。
他在心疼那三千金。
妃雪閣一拿下,所獲何止萬金,但貪財之人,永遠是不嫌棄錢多的,何況三千金已是常人無法企及的財富了。
他本以爲吃定了秦國使團,呂不韋又是巨賈,絕對能滿足胃口,沒想到對方會改變目標。
“早知退讓些,要個兩千金,便也認了。”
郭開心中後悔,臉上卻做出誠摯之色:“我與公子一見如故,十分投緣,望還有相見之日。”
知進退,不樹敵,纔有如今的成就,既然這位秦國公子要離開,自然客客氣氣地送走。
至於魏國的死活,關他何事?
眼見顧承不是要挑事,樂乘也一揮手,開始抓捕妃雪閣上下,而甘羅和蓋聶隨之起身,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失望。
趙國的王公貴族則目露譏誚,冷笑連連,彷彿看着一羣喪家之犬離去,焰靈姬隱去身形,向陰影處退去。
“對了,還有一事,要拜託大夫!”
然而剛剛走出幾步,顧承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道:“只是這話不太好對外人言說,容我使用傳音秘法,僅你我和樂乘將軍可聽。”
話音落下,顧承揮袖,一層明黃色的光芒盪漾,形成一幕結界,將他與郭開、樂乘容納在內,形成一方小空間。
“聽聞道家有天籟傳音,陰陽家也有類似的法術,卻也只能對一人密語,此子年紀輕輕,居然能隔絕內外,好可怕的手段!”
樂乘嘗試了一二,發現真的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外面亦是一片茫然地望進來,大是凜然,郭開同樣識得厲害,瞳孔收縮,心中莫名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公子但說無妨!”
“信陵君一死,魏國已無可抗衡我大秦的猛將,唯一可慮者,就是趙國的援軍!”
顧承道:“樂乘將軍與我大秦爲善,自然無妨,倒是那迎接使團的李牧,頗多敵意,倘若趙王要啓用李牧,讓他取代將軍,重掌兵權,領兵對秦,破壞我兩國和睦,還望大夫能向趙王諫言,到時別說三千金,五千金都拱手奉上!”
“李牧重掌兵權,率軍救援魏國?”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轟下,郭開和樂乘猛然愣住,口中喃喃低語,臉色越變越是難看,冷汗涔涔。
是了,魏趙同屬三晉,近年來面對強秦,互相扶持。
趙國險些滅亡時,是信陵君冒着生命危險來救,倘若魏國有了亡國之危,趙國自然也會出兵救援!
那麼誰帶兵?
樂乘麼?
他哪裡敢跟秦軍作戰。
如今的趙國,放眼上下,唯一人可擔大任!
李牧!
“萬萬不能讓李牧再掌兵權!”
樂乘心驚膽戰,情不自禁地高呼。
他本是降將,擠走了德高望重的廉頗,在軍中根本不受待見,全靠手腕狠辣,大肆清除異己,安插親信,來穩固地位。
李牧雖然是沙場名將,但論及陰謀詭計,不擇手段,哪裡是郭開與樂乘的對手,再加上趙王都是站在佞臣一邊的,自然大權旁落,堂堂大敗匈奴的猛將,被派出去迎接秦國使團,實在憋屈。
可如果讓李牧重新帶兵,那形勢又再不同,樂乘至今仍對那時廉頗率兵來攻,怒髮衝冠的模樣猶記於心,是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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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乘將軍莫慌,這一切都是臆測,不是還沒發生麼?”
顧承見了,聲音柔和,安慰道:“郭大夫得趙王信任,所言豈會無用,定不會讓李牧重新掌權,打壓你們,清了君側的。”
“信陵君剛剛慘死,魏就遭滅國之危……”
郭開搖頭,臉色同樣蒼白:“大王見了,哪還會聽我的?”
且不說當年長平之戰,趙國以趙括取代廉頗,事後悔不當初,此次信陵君一死,魏就要亡國,各國君主也會引以爲鑑。
雖然這個時候,六國君王都很昏庸,但不要將他們當成傻子。
好比如今的趙王,權謀手段也是了得,一登基就將大權牢牢掌握在手中,爲什麼換下廉頗?還不是因爲廉頗在朝野之中,威望太高,不易掌控。
講白了,這些君王就跟漢靈帝一樣,玩權術是一等一的厲害,但對於國家的治理就不在行了,只在乎自己收攏權力,不顧大局。
如靈帝在位時,尚且能維持局面,卻留下一個爛攤子,等到子嗣登基,就是亡國的下場。
魏國前車之鑑擺着,趙王不想亡國,就得重用李牧。
李牧重掌兵權,樂乘必倒,缺了這軍中支撐,如果再有忠臣不斷諫言,郭開也完了。
“怎會如此?”
這一刻,郭開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這些年日日夜夜期盼着信陵君去死,沒想到信陵君真被讒言害死了,反倒大大有害。
“哦!那當我沒說……”
顧承聳聳肩,瀟灑轉身:“告辭!”
“公子且慢!”
郭開急趕幾步,猛然抓住顧承衣袖:“不可如此啊!”
“郭開大夫莫慌,這一切都是臆測,不是還沒發生麼?”
顧承毫不客氣地掙開袖子,卻也回過身來:“說不定魏國大發神威,反倒贏了我五十萬秦軍,用不着趙國出兵救援呢,也就沒李牧的機會了……”
郭開身軀晃了晃。
魏國什麼德行,趙國還不清楚嗎?
作爲戰國中最早推行變法圖強的國家,所居之地土壤肥沃,人口衆多,更是人才輩出,孫臏、樂毅、張儀、商鞅、範睢、尉繚,都是魏國之人,具備着一統天下的最佳條件!
結果呢,魏國牛逼是牛逼了,根本不講戰略,見誰都打,又貪圖小利,無法真正解決對手,在馬陵之戰後,一舉衰敗,人才輩出還不知使用,反倒變成了各國的人才輸送地。
這樣的國家,若能抵擋大秦鐵騎,那真是老天無眼。
“其實秦攻魏,乃下下之策啊,公子且聽我說!”
老天有沒有眼郭開不知道,他是急眼了,連聲勸道:“信陵君初死,抗兵相若,則哀者勝矣,秦攻魏即便勝之,損失必然不輕,魏雖處天下之樞,但也易被五國合圍,秦若取之,必遭圍攻,腹背受敵啊!”
單聽這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郭開是秦國的大夫,正在爲大秦一統天下而殫精竭慮呢!
實際上從這就能看出,郭開還是有見識的。
歷史上,秦國滅魏,用的是什麼手段?
蠶食戰術!
秦國使計除去信陵君這心頭大患之後,對魏國的戰術就變得極度穩健,頻頻發動小規模的戰役,今天攻下一城,明天佔據一地,卻又給予魏國喘息的機會,讓它不至於狗急跳牆。
於是乎,魏國就不斷割地求和,慢性死亡,等到秦正式發動滅國戰役時,魏國大河以北的領土,都被吞食殆盡,首都大梁是何等雄偉的城池,只堅持了三個月,就被逼投降。
這就是典型的溫水煮青蛙,整整用了十八年,將魏國滅去,而整個過程中,其他各國從未施以過援手,等到魏國真的求援了,才發現韓國和趙國都亡了……
秦滅六國的順序,是十分有講究的,有着全盤的佈局,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一統天下!
這是嬴政雄才大略的體現,呂不韋也打下了很好的根基,所以顧承即便回去秦國,請求出兵滅魏,也是根本得不到支持的。
但關鍵在於,郭開樂乘的層次,與嬴政呂不韋差得太遠,他們可不相信,秦國會錯失這個大好良機。
他們被不可能發生的威脅,逼到了懸崖邊上。
郭開當紅臉,苦口婆心地勸說,樂乘則作白臉,露出兇厲威脅:“公子若不聽勸,日後李牧掌兵,秦也難勝之!”
“哈哈!”
顧承大笑:“昔日廉頗何等老辣,趙括何等鋒芒,都敗於我大秦手中,豈懼區區李牧!”
現在的李牧正處於低谷,還不是武安君,宜安之戰前,誰都低估了其能耐。
顧承這自信滿滿的話一出,樂乘頓時啞口無言。
雙方都損害國家利益,一方承擔的起,因爲來自強秦,另一方戰戰兢兢,因爲來自敗趙。
這便是大爭之世,弱肉強食!
“兩位多保重!”
顧承拱手,第三次轉身欲走。
“公子!”
郭開淒厲一叫,終於慫了。
萬萬沒想到,信陵君的死亡,會導致這樣的後果。
他們乃是佞臣,這類臣子最大的特點,就是千萬不能失勢。
一朝失勢,萬劫不復,單單四嶽賭場和醉夢樓的暴利,就足以讓無數人眼紅,更別提他們擠走廉頗,大肆打壓忠臣良將的仇恨。
今日怎麼對付妃雪閣的,日後別人就會如何來炮製他們!
“這哪裡是秦國公子,簡直就是縱橫家,鬼谷傳人!”
事已至此,郭開哪裡不知道對方根本是以退爲進,有意拿捏,但事關身家性命,不得不躬身:“是郭開錯了,故意拖延王上接見使臣的時間,請公子寬宏大量!”
顧承繼續往外走。
郭開趕忙叫道:“我這就向大王諫言,割讓五城予秦,只要秦釋回質子燕丹,待我趙軍攻燕後,所屬城池一半予秦,以示邦鄰之好!”
顧承腳步緩了下來。
“公子,我願奉上三千,不,五千金!”
郭開的心在滴血:“只求公子和甘羅大人回國後,說服相國大人,大秦攻魏實有百害而無一利,萬萬不可爲之啊!”
顧承停下,卻還是沒有轉身。
“我還願幫公子選百名舞姬,帶回秦國,讓公子上下打點,再挑選數位絕色佳人,相信秦王和相國定會大悅!”
郭開看着妃雪閣,忍痛提出了最後的條件。
城池,重金,美人。
收買三連,你總該知足了吧!
“大夫如此豪爽,我也要投桃報李!”
顧承終於轉過身來,上前扶住郭開,和聲道:“那李牧在趙國,對大夫總是個威脅,不如將他逼走,豈不是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
“公子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郭開聞言臉色一動,緩緩點頭,忽然覺得所付出的還是值得的。
李牧的威望實在太高了,他們可以排擠打壓,卻終究沒辦法除去。
如果能像廉頗一樣,把李牧也給逼到其他國家去,那大事定矣。
只要大權在握,現在失去的,將來自然能十倍百倍的收回來!
再者這秦國公子如此貪婪,一旦秦國真的不滅魏國,也抓住了把柄,可以要挾拿捏!
“當然,這就不是百名舞姬能夠成事的了……”
然而郭開喜意剛剛浮現,顧承下一句話就讓他的笑容直接凝固了。
“公子,那你要多少?”
聽着郭開發顫的聲音,顧承看向妃雪閣上下,微微笑道:“我全都要!”
……
……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公子莫非真能扭轉局面?”
當隔音結界展開,所有人的視線,依舊聚集在中央的三人處。
於是乎,他們先是看到郭開和樂乘臉色劇變,似乎再三挽留秦國公子,最後權傾邯鄲的郭開,居然向此人躬身行禮。
這一幕,令人實在不敢置信,甚至有王公貴族揉了揉眼睛。
前倨後恭,秦國公子必然做了什麼,他是怎麼辦到的?
難道秦要再度攻趙了,郭開在盡力挽回?
以郭開的爲人,今夜在趙王榻上,保證是這樣稟告的……
至於真相,現在沒人猜得到,所以這場無聲的戲劇,讓他們更是浮想聯翩,心裡貓抓似的癢,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直到隔音結界撤除,郭開立於原地,臉色陰晴不定,樂乘突然揮手,令如狼似虎的親衛撤下,閣內陡然安靜下來。
顧承含笑看着。
蓋聶、甘羅、雪女、焰靈姬,每個人都看着,心臟噗通噗通,越跳越快。
就連已經準備犧牲自己的妃雪閣主,都禁不住緊張起來。
最終,郭開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到妃雪閣主面前,只一句話,就讓所有人大譁:“秦趙欲締結邦鄰友好,公子甚喜趙舞,夫人可願帶妃雪閣上下,出使入秦,爲秦王表演一曲凌波飛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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