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夜,萬籟俱靜,聽不到一點其他的聲音,偶有夜間巡門的小太監,撐着一盞宮燈,遊走在皇宮各處,微微若若的光亮,從窗戶看去,不過是一個有些暈黃的光點罷了。
珠珠扶起念恩,經過這麼一番折騰,雙眸已經適應了這寢宮內的黑。念恩有些緊張和忐忑,雖然在師父面前,她已經被教導成一個冷靜淡定的女子,可是歸根結底她也不過剛剛十四五歲,孩子的天性,是深埋在骨裡的與生俱來。
穿過花廳,珠珠徑直帶着念恩坐到了牀榻之上,念恩顯然有些侷促,連忙站起,雙手胡亂的揮舞着,“不不不,念恩這次來就是爲了伺候小姐,在這宮裡,尊卑尤其要分清,可不要亂了禮數,害了小姐。”
珠珠有些怔然,轉而又有些氣惱,強硬的拉過念恩,又按着她的雙肩,讓她一屁股坐到牀上,“這深更半夜的,只有牀上最安全也最暖和,難不成我們倆還要秉燭夜談?你是怕別人不知道我這宮裡有外人麼?”
念恩俏臉先是一愣,緊接着又是一紅,“珠珠姐教訓的是,只是……”
“別隻是了,趕緊脫鞋上牀!”珠珠推搡着念恩,其實她不知道這樣對於一個見面還沒超過半盞茶的人,這麼親密是好還是壞,可是這姑娘大半夜出現,又是磕頭又是謝恩,而且剛剛握着她的手時,她的手冰涼的有些駭人……
“珠珠姐,你真好……”念恩眼眶有些溼潤,也不再做作,解下外衫之後,便爬向了牀裡。
未央宮的吃穿用度,一向是後宮之最,就連日常的傢俱寢具,也是衆嬪妃追逐的對象。這張紅木雕花象牙牀,寬一丈有餘,別說躺倆姑娘,就是躺一排五大三粗的漢子,那也是綽綽有餘。
鳳衾錦被上刺繡着龍鳳呈祥的圖案,即使是在這樣冥黑的深夜,依然散發着淡淡金光,錦被綿軟卻十分有質感,這也難怪,填充錦被內的可是專門從西域運來的御用長絨棉。
念恩整個人都貓在棉被下,只露出一雙皓月般的眼睛,滿足的微眯着,“珠珠姐,這皇宮裡的吃穿日用,可真好。”
珠珠拍了拍自己的枕頭,調整了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這才也跟着躺下,“這皇宮就是個充滿誘惑的金牢籠,外面的人拼命想進,裡面的人拼命想出……算了,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還是跟我說說你吧!”
念恩果然沒有聽懂珠珠這話裡的意思,儘管在來之前,師父一再強調,要多加小心,可也算計到了她初次進宮,想必是多很多事情都會十分好奇,遂耳提面命告訴她,若是想看想問想說什麼,私下沒人之時,倒是不必跟朱珠珠太過拘謹。
“珠珠姐,我師父是天遙老人。”念恩說完此話,靜默了兩息,珠珠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徐風涯救下念恩之後,他一個大男人,帶孩子顯然不方便,事後珠珠也徹底忘了當時她極力要相救的那個小姑娘,現在一想,估計是徐風涯早就把念恩送到天遙手裡去了吧?
吸了吸鼻子,念恩的眼皮有些發沉,被子裡好暖和。“師父說了,我這個女徒弟卻只能讓你們幾個人知道,對外他依然是隻有三個徒弟。”
珠珠微微頷首,表示瞭解,畢竟天遙那個男人太過奇奇怪怪,明明一大把年紀,卻仍是玉樹臨風,翩翩公子。
“這次進宮,也是師父暗中相助的……”
珠珠眼睛一亮,半起身子問道:“你說什麼?天遙也進宮了?”
念恩倒是沒想到珠珠的反應會這麼大,有些難以理解珠珠爲什麼這麼驚訝。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搞的珠珠十分費解。
“師父只送我到宮門口,剩下的事情就都是我自己完成的了。”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就算有絕世武功,可畢竟還是個孩子。一個人從宮門外,一路摸索着進宮,幸好找見了自己,要不然出個三長兩短,恐怕就是成爲一堆白骨,在這宮裡想必也是不起眼的吧?
可轉念一想,珠珠又來了興趣,剛剛她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念恩,除了她身子有些冰涼之外,倒沒有什麼打鬥過的痕跡。
念恩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洞察人心的本事倒是十分老練,看出珠珠的好奇,慧黠一笑道:“珠珠姐一定是想問我,怎麼進宮的對麼?”
珠珠一副“你猜對了”了表情,滿意的點點頭,靜候下文。
姐妹倆說說嘮嘮又過了兩個時辰,大體意思就是念恩藏在了從宮外往宮中送“冰”的冰車,雖然現在是秋季,可“秋老虎”的威力,皇上和後宮這
些女人,還是會時不時想吃個冰鎮西瓜什麼的。
難怪……她身子那麼涼,想必是躲在冰車裡一路被送到冰窖,直到夜幕低垂,黑夜來臨,才摸黑找到了自己。
“天遙讓你進宮,所爲何事?若是什麼伺候的那一套說辭,可別怪我明日就把你送出宮去!”珠珠佯裝出一副“晚娘”的面孔,看似不悅的瞪着眼前的小丫頭。
念恩雖然在被天遙教導期間,學會了很多本領,可是天遙那人本就是個性子極淡的人,想必除了教一些本領之外,其他的人情世故,倒是不曾對念恩說起。
眼下,見珠珠一臉的不樂意,小念恩有些心急道:“珠珠姐別趕我走,師父說我進宮,可是能幫得上珠珠姐的大忙的!”
珠珠一挑眉,又上上下下審視了一遍念恩,“你還沒及笄呢吧?明日我就送你出宮,這宮裡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念恩在被下,微扯了扯珠珠的衣袖,“珠珠姐,你靠近點,我把計劃說給你聽……”
郎府。
郎燼寒一人坐在院中,深更寒露重,可他此時卻是髮絲微亂,衣襟半敞,說不出的鬼魅和妖冶。
紅眸藉着淡淡月光,流竄過一抹一樣的紅彩。秋風帶起院中的落葉,也吹起他耳鬢邊的長髮,胡亂的糾纏在夜風裡,追逐的熱烈,飄蕩的招搖。
石桌上放了幾個酒罈子,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就好像沒有目標的醉人,踏着虛浮的腳步,凌亂的走在命運軌跡之上。
無章可循。
手指緊緊握着酒盞,猛的一擡頭,又是一杯烈酒入喉,一股辛辣沿着胸腔內一路燃燒,好似只能藉由這樣的發泄,才能將心中的忿忿之火,得以宣泄。
珠珠,豬豬……兜兜轉轉,原來我的生命裡,失去了這麼多之後,依然唯有你,留駐在我們最初的相遇地,只是爲什麼我好不容易想起了一切,你卻不再等我了?
憤然的起身,長袖一甩,便揮亂了一桌的酒罈,清脆的碎裂聲在午夜的院中乍然響起,怎麼聽都有幾分詭異。
“這就是你等我的結果,成爲皇甫軒的皇后,讓你這麼嚮往?”郎燼寒對着院中的老樹一笑,笑容裡的孤寂和清冷,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襲倩影,駐足在房外,隔着重重的濃黑繚繞,擔心的看着院中的男人。
燼寒……難道我這樣盡心盡力對你,你還是忘不了她麼?
郎燼寒將手中的酒盞摔出老遠,又一回身要拿起石桌上的酒罈,可大手剛要抓上酒罈之時,卻被一雙小手按住。
“燼寒,不要再喝了……”鐵詩嵐滿眼的關心,她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裡衣,頭髮被散落下來,像上好的錦緞,織成的瀑布,一瀉千里。
郎燼寒看到來人是她,眼眸裡流竄過一抹無言的沉重,張千揚那日對自己的囑咐,言猶在耳,可讓他違背自己的意志,卻愛上另一個女人,哪是那麼容易?
“你回去。”郎燼寒揮開鐵詩嵐的阻撓,徑直拎起酒罈,咚咚咚的猛灌不已,鐵詩嵐心急,他這哪裡是在喝酒?這是在喝命!
郎燼寒那日的醉酒情景,依舊曆歷在目,鐵詩嵐臉紅心跳的同時,卻也隱隱泛着擔心。
曾經郎燼寒是什麼酒量,她很清楚,可現在變了樣子的他,準確的說,是不太能喝酒的。一喝完酒,全身燥熱難耐不說,體溫更是灼熱逼人,而且……有一點鐵詩嵐一直沒對其他人講過,郎燼寒喝酒之後,好似喝了春藥般的“異常”……
一咬銀牙,鐵詩嵐越過大半張石桌,傲然的站在郎燼寒的面前,“郎燼寒你還算是個男人麼?不就是一個女人麼?她不喜歡你,她不要你,可你還有我啊!”
說話的同時,鐵詩嵐搶下郎燼寒手中的酒,奮力的一仍,啪嚓的碎裂聲,劃破了天際,甚至一道閃電驚起,緊接着又響起一聲驚雷,雷鳴閃電的輝映下,郎燼寒一張蒼白的臉,在午夜看起來尤爲的瘮人。
嘩啦嘩啦的響聲,從起初的點點滴滴,瞬間就變成了傾盆瓢潑大雨。黃豆大小的雨滴砸在郎燼寒的身上,好像一記又一記的催命小錘,徒增惹人心煩。
“誰說我喜歡她?”郎燼寒猛的拉住差點踉蹌倒地的鐵詩嵐,口吻裡帶着不悅,甚至是有些負氣的質問出聲,“不要妄加評論我的事,永遠!”
鐵詩嵐的素腕被郎燼寒禁錮着,乍一接觸,只覺一塊烙鐵般的熨燙,可接下來她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爲他的大掌越收越緊,也越來越熱,她甚至不懷疑郎燼寒再不鬆手,自
己的整個手臂都會被“烤”熟……
“郎燼寒!好痛!你放開我!”鐵詩嵐整個人都變成了落湯雞,凌亂的長髮隨着她的掙扎,不斷的有水花飛濺而出,本就嬌小的臉龐,被溼漉漉的長髮包裹,越發顯得小巧精緻,即使是在這樣的大雨之中,她也獨獨有一份不屈的美。
上過戰場的女人,骨子裡流的血,都要比尋常女子熱上三分,這一點毋庸置疑。俗話講叫“烈性”,突然腦海裡翻騰起一個又一個熟悉的畫面,畫面裡的那個人,好像也這麼的烈性十足……
郎燼寒不再言語,任憑雨水流進自己的眼裡、嘴裡,冰涼的觸感,讓他感覺整個人都舒服極了,那股體內的燥熱,剛剛源源不斷的逼近他,他恨不得要抓破自己的胸膛,放出熱血,換取片刻的好受舒暢。
雖然一場秋雨一場涼,可這場雨卻來得那麼的剛剛好。
手裡的力道越來越加重,連帶着鐵詩嵐整個人也不斷試着掙脫他的束縛,可男女體力相差懸殊,郎燼寒又喝了酒,鐵詩嵐再怎麼撲騰,在郎燼寒看來也不過是一場“負隅頑抗”罷了。
“好痛,你放開我!郎燼寒你要捏斷我了!唔……”鐵詩嵐人被雨水澆的瑟瑟發抖,眼前一片水霧蔓延,腕間的鈍痛,身上的冰涼,他的火熱,她的心慌,一切的一切還沒等她理清,自己的脣上卻被一片火熱覆蓋。
“別走……”郎燼寒輾轉着鐵詩嵐的柔脣,鬆開對她手腕的鉗制,卻將她的螓首猛的壓向自己。
“唔……燼寒不要……我、我透不過氣了……”鐵詩嵐雙手不斷捶打着郎燼寒,雨水不斷順流之下,嘴巴又被他霸道的封住,稍稍一吸氣,雨水又進入到鼻子裡,當真是陷入了兩難之境。
可是平心而論,鐵詩嵐又是那麼的眷戀郎燼寒的瘋狂,他對自己“淡”了有多久,她就在他身後“濃”了有多久,她以爲這輩子他們二人都不會“調和”到一起,卻不料他的一次醉酒,她的不忍相助,卻促成了一段“美夢成真”。
只是,這夢對於郎燼寒來說,是“美夢”亦或是“噩夢”,那就不得而知了。
擁吻着鐵詩嵐,徑直將她推倒在身後的石桌之上,鐵詩嵐心裡有些害怕,可又被更深切的渴望填滿,雖然頭頂的暗空被冥黑取代,電閃雷鳴、大雨磅礴,怎麼看都有些瘮人,可因爲有他在身邊,她便一路相陪到底。
郎燼寒,只有有你的地方,就是我鐵詩嵐的避風港……
翌日,窗外晨光熹微,空氣中散發着泥土的芬芳,時不時傳來幾聲小鳥的啼叫,啾啾啼鳴後,又撲扇着小羽翅,振翅離開。
郎燼寒頭痛欲裂,右手搭在額上,困難的轉了轉眼珠,才緩緩睜開雙眼。只是剛睜眼的瞬間,還沒等適應過來屋內的光線,一張人臉卻已經近在咫尺之遙。
“你終於醒啦?”鐵詩嵐雙掌撐在頜下,眉眼彎彎,笑的溫暖又開心,香腮之上綴着淡淡粉紅,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樣。
郎燼寒淡漠的看了一眼她之後,又重新闔起雙眼,“詩嵐,現在幾時了?”
“剛到卯時,還早着呢,你再休息一會兒吧。”鐵詩嵐站起身,將他身上的薄被又往上提了提,就要離開去準備早膳。
轉身之際,郎燼寒卻驀然拉住她的手腕。酒勁散去,他的體溫只比尋常人略高一點,暖暖的大掌,覆蓋住自己的手腕,鐵詩嵐覺得她要的幸福,就是這個模樣。
如果……
“詩嵐,昨晚……我……”郎燼寒另隻手揉着痠疼的太陽穴,他知道不該爲自己找藉口,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他唯有面對擔起。
“我會娶你。”
鐵詩嵐身子倏然一陣輕顫,可也只是發生在一瞬間,她便恢復了往日對他獨有的溫婉模樣。小手握着他的大掌,輕輕摩挲着,好似觀賞一件稀世珍寶般的饜足,“燼寒,昨晚你睡的很好,婚事……還是要皇上說的纔算。”
郎燼寒籲出口長氣,不知道是因爲心頭一鬆,還是因爲不是眼下立刻就成親,讓他得以喘息,總之他會負責,可若能給他一點時間適應,他會更好吧?
“我去忙了,早膳好了我再來叫你。”鐵詩嵐拍拍他的手臂,徑直轉身離去,只是剛剛還掛在臉上的幸福笑容,轉瞬便被一抹悽苦取代……
郎燼寒望着鐵詩嵐離去的背影,她走路不適的樣子,像一根暗芒刺進眼中一樣,昨晚發生的一切,他都記得清楚……
一場酗酒,他便傷害了兩個女人……郎燼寒,你該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