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這在宮裡一住,小半個月就這麼過去了。閒來無事,她倒是想學學別的女人彈個琴啊,寫個字兒什麼的,奈何肚子裡就那麼點墨水,做不來那些風涯之事,索性滿腦子開始合計自己那點“私事。”
李貴妃和淑妃一衆女人,照例每天都會來給自己請安。假掰掰的笑,配合着完美無懈可擊的妝容,簡直就是極品女人的典範,可珠珠卻覺得,那樣活的很累很假,除非她們來,否則指望她去聯繫所謂的“後宮姐妹感情”,那比殺了她還難。
皇甫軒很忙,不過珠珠倒也樂得清閒。她心裡對皇甫軒是什麼態度,她很清楚,這是一種鴕鳥的逃避心理,可是不逃避又怎麼樣?難不成真真正正的與他同牀共枕,行夫妻之實?
窗外秋日舒朗,雲捲雲舒,倒算的上是明媚的一天。珠珠擡起雙手,微遮在眼前,透過指縫看着藍藍的碧天,一朵朵白雲像一片片棉絮,或動或靜,或變或移,微微側頭,便是另一番與衆不同的風景。
“珠珠,幹什麼呢?”皇甫軒一襲明黃,整個人倏然降臨在珠珠的眼前,讓珠珠有些始料不及,剛剛可能是她太投入的望天,以至於有人靠近自己,她都沒有察覺。
甩甩手,無所謂的聳肩一笑,“沒幹什麼,發呆而已。”
皇甫軒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之上,未央宮的御花園很安靜,偶聞雁鳴啼秋,倒也獨獨有一份屬於秋的特有盎然。
誰說秋天只適合傷感和悲惜?滿目的金黃,累累的碩果,皇甫軒倒覺得秋天是個豐收圓滿的季節。
“珠珠,郎燼寒擇日便會跟鐵詩嵐還有之前那七個女人完婚。”皇甫軒端起一杯參茶,悠悠的啜飲着,末了又緩緩的放在石桌之上,拿起一小塊核桃酥,遞給珠珠。
珠珠一愣神,直到皇甫軒用核桃酥在她眼前一晃,她才恍然,有些尷尬的笑笑,“哦,那不是挺好?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說完,便要伸手拿走皇甫軒手上的小點心。
可皇甫軒卻是將手往後一縮,“唉……珠珠,這桃酥就讓朕親手餵你吃,可好?”
珠珠探出的手,就這麼的懸在半空,她知道皇甫軒對自己一直沒死心,可是也知道這注定是他的一廂情願,她的深情,早在郎燼寒用匕首回報她的愛意之心時,就已經死了。
微微垂首,看似嬌羞無限,實則是珠珠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可皇甫軒現在看珠珠,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此時珠珠小女兒家家的動作,更是看的他心癢難耐。
“珠珠……”皇甫軒也不管自己手裡的桃酥,是否送到佳人的檀口中,匆匆放在桌上,一把捉住珠珠的手,微一用力便將她整個人扭向自己,眼神專注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儘管這個女人的雙眸,是低垂的看着她自己的腳趾頭……
“不要再懷疑了好麼?郎燼寒他不愛你,昨夜他跟七個寵妾圓房,他變了,曾經朕那麼極力勸他娶妻納妾,他都不曾動心,可是現在……別說七個,估計就是七十個、七百個,他都是來者不拒,或許甘之如飴也說不定。”
珠珠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被冷意吞噬,那七個人,是她在萬國時,名義上的“姐妹”。這幾個女人,曾經是怎麼整自己的,珠珠心知肚明,可那時候她是個癡兒,甚至說的更直白些,她就是個傻子!
這口氣,她一直沒出,是覺得以現在自己的身手,去對付那幾個廢材一樣的女人,易如反掌,何況阿玉還是萬國的星官,她就算給阿玉一個面子好了。
可珠珠也清楚,說來說去,她不過都是給自己再找藉口。她變得懶了,不願意再去計較那些所謂的得失。
釋然一笑,她擡頭看着面前的皇甫軒,伸手輕輕劃上他俊逸的臉,一點點的勾勒出他的鼻、他的眼。皇甫軒心裡有些詫異,緊接着又被一陣狂喜取代,捉住珠珠在他臉上游移的小手,握在掌心久久不送。
“珠珠,我……”
珠珠的素手,停留在他薄而涼的嘴脣上,以指封住他要出口的話,孑然一笑道:“皇甫軒,你說男人爲什麼每次都是說愛最多,可等到最後的永遠都是女人?”
皇甫軒神色一緊,他聽懂了珠珠說出口的沒一個字,可是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卻迷茫了。
“男人是不是都這樣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男人的三妻四妾,就是天經地義,而女人若是跟陌生男人講一句話,那便都是犯了七出之罪,憑什麼?”
這些話,珠珠說的很平緩,甚至就好比是嘮家常般,看不出情緒的激動,聽不出言語的批評,可皇甫軒知道,珠珠的心,在此時此刻,是從未有過的堅硬。
他緩緩的挪開珠珠點住自己脣的手指,放在脣邊愛戀一吻,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珠珠,自古以來男人便是天,女人需要仰靠男人鼻息過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老祖宗一輩輩這麼做下來,我們後人就跟着一代代的學。”
長吁出口氣,皇甫
軒隨意微擡手,將珠珠耳邊垂落的一綹碎髮掖到她耳後,有些語重心長道:“珠珠,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的這些想法,固然有些讓朕刮目相看,甚至算得上眼前一亮,可那又怎麼樣?自古多情女子負心漢,卻不見哪個負心漢被浸豬籠!頂多在戲文裡說說罵罵,不了了之罷了……”
珠珠輕笑出聲:“那是因爲,我不是戲文裡的女子,如若換做是我,一定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哦?如若是珠珠所遇非人,要如何回擊?先說好,一哭二鬧三上吊顯然不適合你。”皇甫軒摩挲着光潔的下頜,眼裡有幾分玩味。
珠珠悠然起身,一手揹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把玩着腕間的十八子,有些戲謔的嘲笑開口道:“如若我看上的男人背棄了我,那我一定……”珠珠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看的皇甫軒渾身一顫……
“珠珠,這個是不是有點太狠了?那要是這麼說,朕的後宮佳麗衆多,那朕豈不是得被你殺的死去活來?”
“哈哈!”珠珠狂狷一笑,爽朗不做作,倏然轉身笑望着皇甫軒,“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因爲我並不愛你。”
皇甫軒本來很好的心情,因爲珠珠這樣的一句話,瞬間跌倒了谷底。他一個帝王,何愁去希冀着一個女子的愛?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初嘗情滋味的毛頭小子,珠珠對他是個什麼態度,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可是,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她對自己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禁搖頭苦笑,“珠珠你這毒舌,可是要把朕給毒死了……”
“不能不能,良國百姓還需要你,毒死你,我豈不是要成了罪人?”
秋陽高照,陽光穿透古樹的枝椏間,將滿滿的溫暖投注到珠珠的身上,她整個人都被映襯的栩栩如生,皇甫軒甚至有些眼花的誤以爲,她的後背長了一對翅膀,或許下一刻,她便會振翅高飛,飄然遠去……
幾步來到珠珠面前,狠狠的扣住她的雙肩,將她往自己的懷裡一帶,口氣裡甚至有些氣急敗壞,“珠珠,我知道你現在忘不了他,可是我們有一生時間去了解和愛,我不信一生一世的相濡以沫,抵不過你一時的癡戀情長……”
末了,皇甫軒輕吻上珠珠的發頂,微閉着眼眸,濃密纖長的睫毛在光暈的撫慰下,傾灑出一排排的剪影。
“我可以等,珠珠……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愛上我的那一天……”
珠珠本想推開他,可轉念一想,他也許不是自己心中的良人,卻也是將一顆真心交付在自己手上,再怎麼說,她不該利用他的愛戀,可是感情的事,誰都說不準,或許天荒地老的時光盡頭,自己真會愛上這個男人,也說不定……
只是,皇甫軒啊皇甫軒,你又怎麼能明白,等一個人輪迴三世的苦煞之心呢?三生三世的付出和不計較,又怎麼會因爲你的一個“一世情長”就消泯殆盡的呢?
只能嘆一句,緣分無常,造化弄人。
庭院中相依相偎的兩個人,倒是別有一番鶼鰈情深的綿綿繾綣,可誰又知道這相依相靠的一對帝皇帝后,心裡卻是一個南轅,一個北轍……
只是在庭院月亮門的一株芙蓉樹後,一主一僕看着院中相擁而立的一對男女,卻是半天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女人微咬着紅脣,雙手下意識的撫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神深邃的好似冥黑夜空,看不出情緒起伏……
入夜,秋風猛烈的吹開窗扉,珠珠昏昏沉沉的睡着牀榻之上,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眉頭緊蹙成一團,卻固執的不願將一旁的錦被蓋在身上。
確切的說,此時的珠珠正在經歷一場非人的“廝殺”,她被人一路狂追,不停的奔跑,一刻也不敢耽擱,可是身體好痛,甚至全身都被鮮血浸染成鮮紅,可是求生的意志卻催促着她不斷的跑。
終於,珠珠停留在一處懸崖邊,往前一探頭,便看到崖下是雲海繚繞的萬丈深淵,珠珠驚恐的回頭,她很想知道,到底是誰要這樣逼她!
“珠珠!你還要逃去哪?”熟悉的嗓音,在珠珠的身後響起,珠珠猛地一激靈,怎麼會是他?
身後男人不死心的上前,直至走到珠珠的身後,甚至有些迫切的便從她的背後摟住了她,頭枕在她的頸窩,廝磨着她耳邊的髮絲,柔聲問道:“珠珠,你怎麼捨得讓自己不幸福?”
珠珠此刻全身一軟,可最先繳械投降的卻是自己的心。她沒有回身,可顫抖的手卻早已撫上了男人的手,甚至因爲激動,珠珠的手指難以自制的震顫不已。
“阿玉……怎麼會是你?你爲什麼纔回來!”珠珠第一次放任自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兒般哭泣,她的記憶裡,縱是平日真的受了欺負,也絕跡不會掉一滴淚。
至少,萬玉衡是從未見過自己落淚的,可是此時此刻,連日的擔心和焦慮,讓她繃緊的神經,被最後這一根名叫“想念”的
稻草壓倒,不堪一擊。
“珠珠,對不起,我以爲我離開了,你會很幸福,是不是我錯了?”萬玉衡依舊是一襲綠衫,溫潤的眼神,帶着難以自持的心疼,難道他做錯了麼?
珠珠猛的回身,抱住萬玉衡的蜂腰,埋首在他懷裡痛哭流涕道:“阿玉,不要再離開我那麼久了好不好,我擔心的要命,我以爲你再也……”
“再也不回來了?”萬玉衡有些好笑的看着懷裡的小女人,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看珠珠哭成這個樣子。
珠珠不斷抽泣着,將鼻涕眼淚全部蹭到他的胸襟上,又重重的點了點頭,哼出一聲“嗯”,又開始猛哭不已。
萬玉衡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心疼,想當時他爲了她,不惜……可如今看來,情況好像不若他預料的那般美好……
輕擡起珠珠柔滑的下頜,萬玉衡滿眼的寵溺和愛戀,糅合着化不開的心痛和柔情,好似一汪碧泉,要將珠珠整個人的融解在其中,一低頭,淺淺的啄吻着珠珠的紅脣,“珠珠,告訴我,該拿你怎麼辦?”
“阿玉,我要跟你一起走,只有你不會欺負我……”
“好……”
“阿玉你別走!阿玉……阿玉你帶我走!阿玉!”
珠珠猛的從牀上坐起,胸口劇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好似剛剛真的經歷了一場長途跋涉,額上冷汗涔涔,臉頰溼滑冰涼,隨手一摸,才知道她竟然做夢做到哭,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可是……那個夢,卻真的好真實。
又可惜……南柯一夢終覺醒,枕邊淚涼問幾更……
“小姐,做夢了?”突然出現在寢宮的女聲,讓珠珠全身瞬間繃緊,立刻拋開剛剛夢裡的過分真實,冷聲開口問道:“是誰夜闖未央宮?出來!”
珠珠這句喝問,雖然聽起來語調不高,可在此時午夜裡聽起來,卻甚是駭人。來人也沒打算躲閃,大大方方的便從暗影之下出現,一個女孩兒的模樣的身形,漸漸出現。
“這大半夜的不睡覺,想來也是個有心事之人啊!”珠珠此刻雖然依舊是全身戒備,卻少了那份殺氣,悠悠的起身,踱步向花廳的茶几處走去。
來人的步調猛的加急,珠珠此刻也是戒備值達到最高,卻又有點搞不明白,這女人武功應該也是不錯,不然不會她一直沒有探查到她的氣息,可若是她要自己的命,又何必費這麼大一番周折?
女孩兒距離珠珠十步開外,竟然“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這可把珠珠驚的不輕,這怎麼就一下子就從“刺客暗殺”,變成了“跪地拜謝”了?
“你這是幹什麼?有話起來說!”珠珠此刻要掌起燭火,卻轉念一想,這深更半夜的,若是她的寢宮還有光亮,保不齊被人說了閒話。
她不是怕人說閒話,而是討厭那些風言風語,像蒼蠅蚊子一樣的在耳邊嗡嗡,讓人徒增心煩罷了。
此刻,月影銀灰乍泄,倒也將偌大的花廳,渲染上一地光華,珠珠藉着月華之光,打量着眼前跪地不起的女孩兒,眉心微蹙,卻已經卸去了全身的防備。
“起來說話,難不成還要讓我親自攙你?”珠珠雖然還沒徹底接掌鳳印,母儀天下,可現在一言一語,倒是有股那種不怒自威的味道。
地上的女子卻是堅定的搖搖頭,“念恩還沒謝過姐姐救命之恩,不能起!”
這下子,珠珠更是費解不已。她來念恩面前,雙臂環膝的蹲身與她平視,小心翼翼的問道:“妹妹,你說什麼?救民之恩?”
念恩堅定的搖搖頭,“姐姐,你確確實實救了念恩一命,要是沒有當日姐姐出手相救,念恩怕是早就成了青樓裡的又一抹幽魂……”
青樓?幽魂?珠珠蹙眉深思,猛的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啊!”
念恩純純一笑,“珠珠姐,你終於想起來了!後來的事,我都聽徐大哥跟我說了,謝謝你還有紅桃姐姐了……”
珠珠灑脫的一笑,“你這個小丫頭,這纔沒過多久,我都要不認識你了!”
這念恩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珠珠還沒有武功傍身之時,在良城街巷內,看到被幾個大漢挾持的小孤女,當時自己自不量力,還害的小紅桃以一敵衆,那是那日郎燼寒隱沒在人羣中,卻是不曾出手相救,後來千鈞一髮之時,徐風涯的倏然出現,也成爲她跟他之間的初次邂逅。
而那個差點被賣到青樓的小姑娘,因爲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珠珠幾乎都已經不記得還有這碼事了。
“起來說話,在這裡能看到你,真是讓人意外。”珠珠扶起念恩,一步步向寢宮走去,她在這深宮裡沒有一個說話人兒,此時雖然念恩出現的有些離奇,可到底也算是有些淵源。
只是,珠珠腦中一直盤桓一個疑問,這個叫念恩的女子,究竟是怎麼進的宮?又是怎麼找到的自己?她有什麼用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