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毫無懼意的與皇甫軒對視,屋中的燭火,爲她燦若繁星的黑眸,鍍上了一層暈黃,否則這樣的眸子,太容易讓人產生想逃的念頭。
皇甫軒咬了咬牙,終是作罷。“那個男人,已經死了。”
只有“死人”,纔不會讓人再做出任何的文章。
“死了?”珠珠反問,“皇甫軒,不要騙我,知道麼?”
“真的死了。”皇甫軒眼神中的誠懇,讓人不疑有他,“珠珠,時辰不早了,早點歇息,朕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皇甫軒不給珠珠任何反應的時間,一撩黃袍,徑直就要向寢宮外走去,只是踱到門口的腳步,又停了一下,他微微扭頭,對珠珠開口道:“珠珠,有些事,不知道你會更快樂……”
當吱嘎的門聲響起之後,偌大的寢宮,便只留下珠珠一人。
死了?慕容十三那樣的男人,會這麼輕易就死了?皇甫軒,你找的這個藉口,會不會有些太爛了?
珠珠一掀錦被,準備下牀,可她不過剛剛有了一個動作,卻感到寢宮的四周,立刻發出簌簌的聲音,幽幽一笑,看來今天晚上,她不去好好休息,恐怕都不行了……
“好累,先睡覺了,唉……受了傷的腳,哪裡也去不了……睡覺嘍!”珠珠猛的彈出一記指風,將茶几上的紅燭彈滅,真的就這樣躺回去,準備美美的睡一覺。
剛剛那些話,她是故意說給周圍那些“影子”聽的,她今晚不會有任何行動,養精蓄銳顯然更重要一些。
而且,她在等,等皇甫軒按捺不住之時,露出馬腳,她自然也可以省下一番找人的功夫。
皇甫軒有些心緒難平的回到御書房,七夜已經在裡恭候多時,看到皇甫軒進來,七夜剛要行禮,卻被皇甫軒止住,“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不用多禮。”
“是,主上。”
皇甫軒一直走到了高座之上,七夜立刻奉上剛剛沏好的參茶,“主上,那人已經被關進死牢了。”
明黃的龍袍,讓皇甫軒整個人看起來都異常的威嚴莊重,天子子姿,自然是不同凡響。可眉梢眼角間,隱藏的那抹狠戾,卻是讓人不容忽視的。
“嗯,好生伺候着,沒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有動作。”
“是。”
皇甫軒執起一摞卷宗,不急不緩的看了起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思,早就不在這厚厚的卷宗之上。“帶朕去見見他……”
七夜臉上毫無意外,彷彿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不過……“主上,那個慕容十三此次並不是單身來到良國,還有兩個同伴,眼下正做客在朱姑娘府裡,要不要派人……”
“不必打草驚蛇,畢竟蒼遺海上的那夥海盜,這麼多年,也並沒有冒犯我境內之意,而
且……”皇甫軒負手拾級而下,卻終是搖了搖頭,“算了,先去死牢。”
死牢是良國監牢裡,最讓人膽戰心驚的地方。不同於其他的牢獄,死牢,只有在皇城的大內天牢裡,纔有死牢這一說,而一般被關進這裡的人,基本上也可以說已經再與生命告別。
周圍斑駁的牆壁,在燭火的映襯下,泛着暗烏的沉光,牆壁之上有各種各樣的刑具,讓人看了之後不寒而慄。
慕容十三趴在乾草地上,嘴脣乾裂的泛白,神情甚是痛苦,緩了好半晌,才終是悠悠轉醒。
剛要活動一下翻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被拷上了沉重的鐵鏈,慕容十三幽幽陰鷙一笑,已經把他關到了這人人口中的“修羅死牢”裡,那個人還怕什麼?
噠啦噠啦的鎖鏈聲響起,慕容十三背對着牢門而坐,不用看也知道,那個男人不來看看他,怎麼可能會放心呢?
“七夜,你去外面等朕。”皇甫軒一揚手,阻斷了七夜繼續跟進的腳步,七夜有些不放心,想要解釋,卻也知道皇甫軒的性格一向說一不二,猶豫再三,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退了出去。
“這麼晚還勞煩皇上親自前來,真是折煞草民了……”
皇甫軒輕輕一笑,一點也不惱怒慕容十三對自己的冷嘲熱諷。“十三弟,這麼多年,別來無恙。”
“不要叫我十三弟,好髒……在你的眼中,除了這個龍座,你還認得其他的親人?”慕容十三對着牆壁,輕飄飄的口吻裡,帶着掩飾不住的傷,那些過往的曾經,像一柄利劍,此刻割破他的皮肉,任冷風將傷口吹的血肉翻飛。
皇甫軒不以爲杵,在他看來,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如果當初不是因爲十三弟年紀尚小,不夠登基資格,那麼曾經自己雙手沾染的那些血,他又怎麼可能會躲得過?
徑直來到慕容十三的面前,皇甫軒第一次屈尊降貴的蹲下身子,與慕容十三對視,眼神中的複雜之情,讓慕容十三不禁感到一陣噁心。
“不要用你充滿憐憫的眼神看我,很讓人作嘔,懂麼?”
皇甫軒輕輕一笑,伸出修長的手指,輕刮蹭了一下慕容十三的鼻尖,“你啊,還是這麼的嘴硬……”
而慕容十三整個人卻有片刻的怔忪,他……他爲什麼還要對他做這個動作?那個記憶中對他呵護備至的五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永久的死了!
皇甫軒站起身,負手而立在他面前,“十三弟,那些過去的美好,我知道你沒有忘,而我也一直視若珍寶,你信麼?”
慕容十三從剛剛的恍惚中清醒過來,聽到皇甫軒這麼一說,當下忍不住譏諷,“五哥還是這麼善解人意啊!”
“無論如何,你永遠是我珍視的十三弟
。”
慕容十三好像聽到了一個天下最大的笑話,他踉蹌的站了起來,甚至覺得眼前的皇甫軒很礙事,徑直推了一把,放聲大笑道:“五哥,你眼中的珍視是什麼樣的?”
皇甫軒也不爭辯,他知道十三對他心中有恨,可爲了成就一番霸業,總要有人做出犧牲的不是麼?
“十三,事情過去很久了,何必呢?”
“很久了……是啊,對於五哥來說,確實是很久了,可對於我來說,無時無刻不是錐心泣血似的重複!”
他直到現在也不明白,五哥……他的五哥,怎麼會那麼殘忍?將自己的手足一個個送上斷頭臺,將他與自己的生母分離,將兄弟姐妹們的生母親手傷害……五哥啊五哥,當你座上龍椅的那一刻,你可曾覺得龍袍之下,泛着鮮血的溼濡?
皇甫軒直到慕容十三想到了什麼,可權利的爭鬥,一向都是如此。如果當時自己不先下手爲強,那麼今天的皇甫軒,和眼前的十三弟,說不定早已成了亡魂多年。
“十三……這麼多年,讓我最慶幸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五哥的雄心壯志,十三不知,也永遠不想知!”
皇甫軒輕輕一笑,絕代風華的轉身,即使身處在這死牢之中,可他整個人都泛着一種耀目的光彩,“十三,我當上了皇帝,便可以讓我的十三弟,免於流離。”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想要的溫暖,一直得不到,成爲生命裡拋不下的渴望,那麼哪怕是此去經年,被人重新提及,仍會有些心悸。
就像他童年一直渴望的手足之情,父母之愛,那些本該屬於他的歡樂童年,因爲沒有被滿足,而變成了一個永久的暗傷,哪怕只是輕輕被人提及,都會觸痛全身。
“十三,如果你願意回來,我會讓你成爲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皇甫軒眼神堅定的看向慕容十三,誰能想到,叱吒蒼遺海的海盜頭目,竟然是當朝皇上最疼愛的皇弟呢?
“五哥,你會讓我成爲皇上麼?”慕容十三輕輕一問,又自嘲的一笑,因爲皇甫軒的任何一個反應,都悉數的落在了他的眼裡。
他害怕了,他害怕自己會回來報仇,搶了他的皇位。
“哈哈哈……五哥啊五哥,我以爲你已經成了這大良的皇上,還有什麼是讓你害怕的?沒想到你還是怕我啊,哈哈真好,能讓五哥你害怕,真好!”
皇甫軒臉色一沉,“十三,你應該知道,只要別覬覦你不該得到的,其他的一切,五哥都會答應你。”
慕容十三笑的妖嬈,“可是五哥,我只想要你認爲最重要的東西,怎麼辦?”
肅殺的死牢裡,劍拔弩張的味道,充斥在兩個男人中間,牆壁上的燭火微微一跳,竟好像忍不住這股凜冽的氣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