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塔列朗親自出訪俄羅斯,從表面上是加深法俄關係的一次破冰之旅,因爲在此之前俄羅斯還從未派出真正的政府高層前往巴黎。在1812年的俄法戰爭之後。
不管是法國內部的紛爭,緩和派和激進派的爭鬥,還是拿破崙的未表態,塔列朗的訪俄之旅都是一次激烈的政治較量的結果。作爲法國政壇上歐洲政策緩和派的代表人物,塔列朗被激進派人士頻頻攻擊。而且後者的存在也非常完美的符合了拿破崙的現時需要。
拿破崙是不甘心長久處於現如今的地位的,別看法國是歐洲第二強國,可他在歐洲的政治地位還沒有他的奧地利岳父和沙俄的亞歷山大一世強大。還有普魯士的那個腓特烈·威廉三世,即便他剛剛拒絕了國內一部分人的憲法提議,還強烈制止了國內的立憲運動,腓特烈·威廉三世在歐洲大聯盟議會上的發言權和重要性依舊不弱於拿破崙。可以說,現如今連普魯士的政治份量都不弱於法蘭西。
這是一個恥辱,巨大的恥辱。
什麼時候光榮的法蘭西竟然落到了歐洲第四的位置了?不僅弱於英國,還弱於俄羅斯和奧地利?
奧地利那愚蠢的佛朗茨一世竟然爲了自己的一點好處,而在這方面把他的女婿賣的一乾二淨,聯合英國、普魯士和俄羅斯,把法國壓制的結結實實的。
而且俄羅斯與普魯士結成了神聖同盟,拿破崙的奧地利岳父也是蠢蠢欲動。就維也納的反饋看,拿破崙已經阻止不了太久的時間了。
歐盟雖然已經成立,但對於很多國家來說,國與國之間簽訂的秘密同盟協約,依舊是最值得信賴的。
歐盟很強大,也很廣泛。而正是因爲這種廣泛,歐盟對成員國的約束力很弱,各成員國之間不親近,自然的,這成員國對歐洲的信任也有所欠缺了。
拿破崙在1813年第六次反法同盟戰爭結束以後,潛伏爪牙,忍耐了整整兩年時間,他的帝國已經重新恢復了實力。現在是時候讓歐洲的其他國家知道,法蘭西的威脅裡了。而能夠約束着這一威脅的拿破崙,他的地位絕不會弱於英倫的內閣首相,而要遠遠勝過弗朗茨一世、亞歷山大一世,與腓特烈·威廉三世。
所以,拿破崙並未去約束激進派言論在法國內部的蔓延。
同時,緩過勁來的拿破崙也需要消弱塔列朗的權柄。
塔列朗是一個絕頂聰明的聰明人,他樂得配合拿破崙回收權利,他的野心從不在謀朝篡位上。塔列朗也需要用自己的行動,讓拿破崙更加的信任自己。
所以,種種因由混雜在了一起,一同促成了這次塔列朗親自帶隊的訪俄之旅。
塔列朗雖然擔負着訪俄重任,但他一點也不掛心,俄羅斯與法國在邦交正常化道路上是一拍即合,而餘下的貸款事宜,那就是另有專業人士負責了。
拿破崙政府在這個事情上所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爲這些資本站臺。
雖然法國資本要進入俄羅斯市場肯定會遇到很重大的阻礙,可只要上頭都有着一件,剩下的就是找個藉口了。至於是什麼樣的藉口,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將是俄羅斯國力的一次飛躍。
大量的資金涌入俄羅斯,將會爲俄羅斯的新工業革命重重的添上一把火,可以說是有助於俄羅斯實力的變強的。這是從實質上就否定了激進派的意圖,可以嘴巴上的花言巧語,信誓旦旦要實在多了。
但是塔列朗本人並不這麼看,俄羅斯境內的派系鬥爭也不能小覷,特別是捲土重來的改革派領袖斯佩蘭斯基,這個堪稱清正廉潔毫不利己的改革者,在俄羅斯腐敗的貴族官員中就像是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而且他的改革計劃在許多地方都在針對貴族,這讓他的敵人遍佈整個俄羅斯。
就算是改革派中,也有很多他的反對者。這個人的卓越才能、眼力和過人的手段都不可小覷,但他毫不謀私利的作風和現如今俄羅斯這個貴族政治的年代格格不入。
只是歷經了1812年戰爭的慘烈,以及隨後中俄戰爭和俄土戰爭的重啓,戰鬥打到現在,亞歷山大一世也的的確確的感受到了不方便。
這一回斯佩蘭斯基重回俄羅斯的政治舞臺,雖然還沒有立刻就拉開架勢再展改革風潮,但亞歷山大一世必然是有這個意思的。
斯佩蘭斯基主張賦予一定的公民權利,提倡保護新生的工業,還有一整套關於四級行政區劃、地方自治政府和中央立法機構的計劃爲俄羅斯帝國的未來發展提供了一個高瞻遠矚的架構。這些改革如果能夠真正徹底的施行,未來的俄羅斯保不準還真有浴火重生的那一日。
但斯佩蘭斯基的迴歸也讓俄羅斯政壇上的改革派陷入了分裂境地,因爲在前者離開俄羅斯政治的中心舞臺的這幾年裡,改革派已經有了自己新的領袖和方針……
再加上俄羅斯政治中的貴族勢力和軍隊力量,俄羅斯內部的政治鬥爭不僅不比法國政府輕鬆,反而更加複雜和激烈。
而就像法國的軍隊內部有很多忘不掉過往輝煌的人一樣,俄羅斯內部更是有很多對1812年的慘烈戰爭刻骨銘心的,這些人對法國的印象可很不好,就算裡頭有那麼一些人因爲實際情況,戰事按捺住了對法國的仇恨,可更多地人提起法國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塔列朗潛意識裡就覺得自己這一趟差事,那就是一個表面功夫。法國資本想要真正的進入俄羅斯,就必須依照着俄羅斯的規矩,金錢開路。至於這次訪問團的成果能有多大,他是真的沒太大的信心。
但不管怎麼着,他也要走這麼一趟。
正當塔列朗望着那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發呆的時候,一名隨員從車廂裡走出。
“閣下,離華沙車站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了,您該整理一下儀表了。”
塔列朗回過了神兒來,默默地走回車廂,將那身寬鬆的厚皮袍脫去,由多羅賽夫人伺候着穿上了一件消瘦挺拔的法式燕尾服。黑色的帶着長前擺的燕尾服,與黑天鵝絨短褲相配,顯得優雅高貴,很有氣質。然後塔列朗就再次披上了那件厚厚的皮衣,哪怕那是北極熊的皮子,他也依舊感覺着冷。
一名隨員將整理好的文件呈了過去,塔列朗一件一件地翻閱着。這不是在瞭解華沙的情況,而是在做最後的溫習。塔列朗保持着沉默,就算在翻閱到最後一封關於波蘭刺客組織的情報時,也保持着沉默。
可是緊接着一封新消息的被人送到火車上,塔列朗才真正的變色。波蘭剛剛發生了刺客襲擊時間,三個波蘭貴族兼議會議員慘死街頭,最後一個就是在昨日。塔列朗發出了感嘆的聲音:
“這個刺客組織非常危險,非常難對付,我們必須時刻警惕這個組織。”雖然塔列朗現在還沒有接觸到相關的情報,可他相信自己必然已經成爲了這個恐怖組織的最新目標。
聽了塔列朗的話,一名隨員說道:“閣下,華沙是波蘭人的老巢,不少貴族都跟刺客組織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我們應該提示俄國人,提高戒備級別。”隨員們也緊張起來了。
這支刺客正在迅速搶佔法國的波蘭軍團的光輝,越來越多的波蘭人把自己對俄羅斯的仇恨寄託在這個隱藏在陰暗中的刺客組織的身上。
塔列朗遲疑了一下,並沒有正面回答。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
臨時提醒俄國人提高警備級別,這是對俄國人的一種不信任,對於他們在波蘭的統治力的不信任。
幾聲汽笛傳來,列車減慢了速度,緩緩地駛進了華沙火車站。
塔列朗坐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思考着與俄羅斯駐華沙的全權負責人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見面時候的問候語,並考慮如何爲法國資本進入俄羅斯打開一個缺口。
波蘭是法國資本重點關注的一個地區,這裡是一個落後的農業地區,英國人的資本都落在俄羅斯的本土,在波蘭反倒是一片空白。這就給了法國資本以可乘之機。
而且波蘭是本身也不缺礦產資源,波蘭本就是歐洲國家中礦產資源比較豐富的國家之一。其煤儲量、硫磺儲量和鉛、鋅儲量、銅儲量約爲1500萬噸都居歐洲首位,或者是在歐洲名列前茅。
這地方之間允許開發,很快就能成爲俄羅斯鐵料的新冶煉中心。
不過想要進入波蘭的並不只是法國一家,還有普魯士和奧地利人呢。
普魯士還好說,它的問題主要跟拿破崙政府有着相同的結果,政府財政緊張,一時半會兒拿不出足夠的資金進入波蘭。這個時候的普魯士容克貴族,還只是一羣土地裡撿吃的癟三,而不是什麼財團、大工廠主。不過普魯士政府也已經表示,他們很樂意參與對俄羅斯的投資,很樂意支持俄羅斯。
關鍵是奧地利政府的態度。奧地利的國力和經濟水準還是可以的,1815年的奧地利可不是1848年的奧地利,佛朗茨一世雖然沒有大本事,卻也比他那個愚蠢無能的兒子費迪南一世要強不少,至少他把自己那個正在走向覆滅的帝國給理順了,在拿破崙掀起的驚濤駭浪中大步的走了出來,而且在德意志邦國中重新獲得影響力。
而且第六次反法同盟戰爭,奧地利也沒有參與,雖然他們跟奧斯曼有過交鋒,可兩邊更多是在划水,這在相當程度上讓奧地利帝國積蓄了一部分力量。
現如今的奧地利帝國是拿破崙與英國人都爭相爭取的關鍵所在,佛朗茨一世也藉此機會重新將奧地利的影響力布撒在了德意志諸邦國當中。
雖然現如今的奧地利帝國是再也不可能有當年神聖羅馬帝國的威風了,哈布斯堡王朝並沒有真正意義上出現中興,佛朗茨一世更多是遏制住了奧地利向深淵滑去的腳步。
但這樣的奧地利,再加上奧地利在波蘭西南部所擁有的傳統影響力,塔列朗不得不把維也納視爲一個強悍的敵人。
所以,塔列朗也頭疼啊。不過他相信法蘭西對比奧地利在波蘭還是有優勢的,因爲法國與波蘭之間還隔着一個德意志呢。
響亮的汽笛聲中,列車停了下來。
塔列朗站起身來,接過一名隨員遞過去的禮帽,多羅賽夫人爲他取下厚厚的皮衣,改而披上了一層相對薄一些的天鵝絨斗篷。
再對着鏡子好好的整了一下自己的領巾,然後跟着隨員走下車廂。
站臺上已經有不少人在等候塔列朗,一些是法國在華沙的政府工作人員和少量的法國商人,剩下的則都是俄國人。
塔列朗沒有在現場看到大公閣下,這很正常。
自從遭遇了那次刺殺之後,這位大公閣下就開始了自己深居簡出的作息風格。
這次出面代替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迎接塔列朗的是亞當·耶日·恰爾託雷斯基的弟弟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基,他是華沙的城防司令。
車站裡,俄國人組織的歡迎人羣並不多,這是出於安全的考慮。
現如今波蘭人對於法俄之間的邦交正常化反對聲十分強烈,塔列朗此次華沙之行格外低調。
亞當·耶日·恰爾託雷斯基和弟弟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基是波蘭貴族議會派的代表,也算是親俄派吧,這一部分人的政治理念是先通過和平的鬥爭手段讓波蘭贏得部分的獨立,就像匈牙利與奧地利一樣。這當中,亞當·耶日·恰爾託雷斯基已經回到了亞歷山大一世的身邊,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基也被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委以重用。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今日不親自到場,這的確有點規格底下了,但除了這一點,俄國人準備的還是很用心的。
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並不是一個懦夫,在戰場上他表現英勇,幾次親上戰場都表現出色。但再勇敢的人也不會希望自己毫無意義的死在刺客的手下。
所以在波蘭刺客組織被搞定,至少是被重創之前,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是不會輕易地出現在公開場合的。
雖然這對外交禮節有點小不合時宜。
但華沙剛剛發生了刺客襲擊事件,康斯坦丁還是安全第一。他可不是莽夫,他很勇敢,但絕不莽撞。
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派來的人裡,以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最爲引人注目。這不僅是因爲他站在最中間,左右人與他拉開的有着一定空間,更因爲這個傢伙的胸前除了一枚白鷹勳章以外,竟然還佩戴着一個波蘭人在俄羅斯政府內部很難很難得到的勳章——安德烈·佩爾沃茲萬內勳章。
這是俄羅斯帝國最高的獎章,就連他的哥哥都沒有獲得。
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這個始終隱藏在自己哥哥陰影下的人,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經歷。
旁邊一支軍樂隊在火車進站的時候就奏響了音樂。當塔列朗走下火車的時候,站臺上一片鼎沸。
塔列朗第一眼就看到了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基,兩邊彼此露出了親切的微笑,現場樂聲奏鳴,氣氛好極了。但就在塔列朗陪同着自己的小老婆多羅賽剛剛向目標走出沒幾步遠的時候,站臺上的歡迎人羣總突然響起驚嚇聲,一個人從中衝了出來,在周邊的警衛全都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個‘呲呲’冒着焰火的鐵罐被他丟到了塔列朗身邊。
“波蘭萬歲,獨立萬歲……”
那鐵罐看着就像是從東方傳過來的手爐子。在北歐的冬季裡,很是有一些人愛上了這個。
“啪!啪!……”
噼裡啪啦的槍聲響起,刺客應聲而倒。
但年過六十的塔列朗也沒能躲開手爐,雖然他與多羅賽已經開始驚呼,但驟然劇變帶來的驚嚇讓他們軟了腳,短時間裡根本動不了身子。周邊的隨從和使團成員也因爲之前要突出塔列朗的地位而主動拉遠了與他的距離。而且那手爐子才落到塔列朗的身上,還沒等滾落到地上,就已經爆炸了。
就與那此刻被亂槍打到在地上的時間差不多。
“啊……”驚叫聲迭起,站臺上瞬間大亂。
塔列朗,法國的總理大臣,此次法國訪問俄羅斯的代表團團長,就這樣的在華沙這個沙俄重地遭遇刺殺了?
康斯坦丁·恰爾託雷斯基傻眼了。這可不單單是打俄羅斯的臉啊,這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