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的雨滴,彷彿斷了線的珠簾,不斷地往下落。伴隨着不時響起的雷聲,一道道閃電如一柄巨斧劃破了夜空,從烏雲中一路奔下,直到天的邊緣。
閃電釋放出強烈的光亮,照亮了哭泣的烏雲,照亮了白花花被大雨覆蓋的大地。但轉瞬過後,天昏地暗,似乎剛纔的光亮只是眨眼幻覺,天地重新回到黑暗。
濃密的雨滴嘩嘩而落,打在軍帳上,滑落到大帳周邊的溝槽裡。陳鳴的大帳還是很‘安全’的,因爲它坐落在軍營的最高處,而且四周都挖了溝槽。這讓雨水幾乎無法影響到大帳內的舒適度。
陳鳴緊皺着眉頭,如果現在全軍上下的軍帳都能如他大帳一般不受雨水的影響,陳鳴也可以放心的睡了。事實是,陳家軍營內的一頂頂軍帳周邊根本不會費心費力的挖掘溝槽,而且一部分軍帳本身就在低窪位置,今夜裡的這場大雨把他們全泡了。
調開大帳門簾,迸濺的水滴細碎卻密集的落到陳鳴的臉上和身上,陳鳴的目光落到大帳前的空地上,現在已經是一處處的水坑,雨點落到裡面出點點聲響,而這點點聲響匯聚到一塊,就是嘩嘩的巨大雨聲。
陳家軍現在已經抵到了西平縣北門外,他們宿營地的前方就是西平縣的北關,就跟魯山縣的四關一樣,這裡本也有着一棟接着一棟的房屋,一戶接一戶的百姓。但在陳家軍到來之前,先一步跑回西平縣城的清兵,用刀槍驅趕着東西南北四關的百姓離家或進到縣城裡,然後一把火將四關化爲了灰燼。
西平縣城門樓裡,永瑞、福永等人都沒有睡覺。因爲,下雨了啊。老天爺保佑,大清果然秉承天意,這個節骨眼上竟然下雨了,還是大雨,陳家賊兵有的苦頭要吃了。甚至可以說,這場雨剛剛下下來,就已讓清兵散亂低靡的軍心士氣大大振奮了一次。
永瑞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下去,大雨一下,雖然不能說是傾盆,可如此雨水,陳家軍的槍炮是作廢了,尤其是他們的大炮。在撤兵會西平的時候,永瑞最怕陳家軍跟着殺來,他們只要在城外架起大炮,轟上個三五日,城裡的近萬人馬保不準就會崩逃潰散掉。因爲清兵在撤退的時候,爲了保障度把所有的火炮都丟了,雖然他們在丟棄火炮之前已經用鐵釘鉛水封死了火門。
陳家軍在外頭用大炮轟西平,完全是吊打啊吊打,清兵那低沉的士氣軍心,崩掉是很艱難的事情嗎?
回到西平的永瑞整個人都不好了,福永也神情暗淡,他們已經掌控不住軍隊了。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挽救了兩人即將悲催的命運,當第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當第一聲雷鳴在耳邊炸響,萬千雨滴嘩嘩落下的時候,近萬人的清軍都在歡呼雀喜,那一刻不知道多少人跑出了房間,在大雨中瘋一樣大喊大叫,不管是旗兵還是綠營兵,都在泄着心頭的沉沉壓力。
他們所有人都在擔心陳家軍的炮擊。這一場大雨或許最終阻擋不了陳家軍將大炮從後方慢慢的運送到西平縣城城下,因爲雨總會停的,因爲再難走的路也會有盡頭,但這個時間絕對會拉的長出幾倍。想象一下在泥濘難行的道路中拉拽着一兩千斤重的炮車,那滋味會多麼的讓人疲憊欲死,讓人心力憔悴。
而更重要的是,清兵打了一劑強心針。即使這場大雨天不亮就停下,清兵現在也有了戰鬥的勇氣和鬥志了。
“這就是天意。我大清承天秉命,上蒼豈不護佑!?”
城門樓裡,一掃白日裡死氣沉沉的永瑞這一刻絕對的意氣風。他的身邊從福永開始,一直到西平縣知縣,所有人表情都是那麼的輕鬆。
這一場大雨先消弱了陳家軍的戰鬥力,因爲野外宿營的軍隊,只有一頂帳篷牀板都沒有,條件是非常簡陋。如遇到雨天,還是一場突如其來毫無準備的大雨,這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的事情了,士兵們很可能連覺都沒法睡,因爲雨水會讓整個地面潮溼無比,甚至會直接流入帳篷裡,這無疑會讓陳家軍明日的戰鬥力消減不少。然後雨天和雨後的泥濘能嚴重滯後他們的大炮。
這麼大的雨水,即使明天已經停了,也足以讓滾河以南的闊野完全變成一片沼澤。
永瑞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喜歡雨天。作爲滿清宗室出身的黃帶子,永瑞追求儀表整潔是理所當然的;而他又投身軍旅,先別管他是不是真的帶過兵打過仗,反正永瑞是個軍人沒得假吧?
這個時代的軍人絕對是討厭下雨的。即使永瑞只是一個太平將軍。
他眼睛望着北方,似乎能透過黑夜看到悽慘中的陳家軍營地。亢奮的永瑞向身邊的福永提議道:“等到天亮,陳家賊兵在大雨中悽然一夜,人等無法安睡,士氣、鬥志豈能不下挫?我軍若趁機攻殺……”
永瑞這樣的太平將軍總是把複雜的事情想得太簡單。福永都不想回答這個愚蠢的提議了。
清兵在與陳家軍的對陣當中,還察覺不到陳家軍犀利的偵察兵麼?大軍出動也是很麻煩的,縣城距離陳家軍的營地隔着一個北關,怎麼可能不會陳家軍察覺?福永可不認爲有了準備後的陳家軍會弱於己軍。
“將軍,陳賊上下悍勇剽銳,非一夜大雨可毀士氣。”福永沒有直接答進攻不進攻,而是轉手抽掉了永瑞主張趁機進攻的最大依據。這讓永瑞躁動的一顆心沉寂了下來,永瑞臉上露出了不高興又隱忍的表情。
福永不管那位荊州將軍高興不高興,他聲音有些囈語:“如果這場雨能夠下到明天夜裡,或是更長一些,陳賊如果還繼續留在原地……”這兩個前提條件加在一塊,纔是福永認同的攻殺反撲之機。就永瑞眼下的‘操之過急’,更應該說是腦袋進了水。
西平縣城北關的廢墟之中,永瑞、福永都不知道,幾個披着黑色油布斗篷的人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被火把照射的一片光亮的城門樓第二層。在那裡,永瑞、福永、馬文傑、齊健安等等一排人在憑欄北眺……